第三次見到萩原利久,是在那次受傷後的第三個星期。

這一次,利久在APP上預約的是「做愛全餐」。看著螢幕上那個顯示預約成功的通知,純太的心情卻不像平日接到大單時那樣純粹。這三個星期裡,利久頻繁地在APP上發來訊息,字裡行間全是對他身體恢復狀況的擔憂。

利久:「傷口還疼嗎?有沒有好好吃飯?」 利久:「如果還沒痊癒,不要勉強。下次見面時,我們只是聊天也沒關係。」

純太看著這些訊息,指尖在螢幕上停留了許久,才回覆了一句:「我已經完全好了,別擔心。」

為了避開那款吃人不吐骨頭的APP監控,也為了能有一條能直接觸及利久的管道,純太特地偷偷辦了一張新的電話卡。

他想,如果哪天真的要逃離這一切,或者,如果他真的想私下問出關於「勇征」的真相,他需要這個。

在等待見面的日子裡,純太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近乎病態的焦慮。

他忍不住反覆回味利久指尖的溫度,同時又在腦中演練了無數次:如果利久再次避而不談勇征,他該如何從對方的職業、翻譯的作品,甚至是一次不經意的對話中,旁敲側擊地打探出那個人的名字。

「勇征」這兩個字,像是扎在他心頭的一根刺,既想拔掉,又怕拔掉後連同利久的溫柔也會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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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間的空氣有些悶熱。

當敲門聲響起時,原本正坐在床邊走神的純太像被電擊般猛地站了起來。

他的心跳在瞬間失控,震動得連耳膜都能聽見那種狂亂的頻率。

他不知道這份悸動,是因為即將揭開謎底的緊張,還是如同小薰所言——他這件「貨品」,竟該死地對嫖客動了真心。

純太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向門口。

轉動門鎖的那一刻,他看見了依舊戴著黑色口罩、神情略顯疲憊的利久。

「利久……」

話音未落,純太已經先大腦一步作出了反應。他猛進了利久懷裡,緊緊環繞住他的背,聲音帶著一絲連自己都驚訝的鼻音:「利久,我好想你。」

利久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撞得後退了一步,雙手下意識地提著手提袋,身體有些僵硬,卻在下一秒發出了聲輕嘆,任由純太像隻幼獸般依偎著。

純太反手關上房門,世界瞬間被隔絕在後。他抬起頭,眼神熾熱且偏執,指尖顫抖著勾起利久的口罩邊緣,緩緩將其褪下。

利久那張骨感、蒼白,卻帶著無盡溫柔的臉龐顯露出來。

純太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仰起頭,主動索取一個渴求已久的吻。

兩人的唇瓣在觸碰的瞬間便燃起了火。這不再是牛郎應對客人時那種輕巧、帶著技巧性的親吻,而是一個充滿了侵略性與宣洩意味的濕吻。

純太的舌尖急切地撬開利久的齒縫,闖入那片溫熱的領域,瘋狂地與對方的舌糾纏在一起。

他能聞到利久身上那種淡淡的、像舊木材又像薄荷的味道。唾液在糾纏中交融,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嘖嘖聲。

純太閉著眼,雙手用力地抓著利久的風衣,像是要抓碎那層布料般使勁。

利久的動作起初帶著一絲驚訝與遲疑,但在純太近乎索求的熱情下,他的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他放下手中的袋子,單手扣住純太的腰,另一隻手則托住純太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充滿濕意的吻。舌尖掃過純太的上顎,引發一陣陣讓純太脊椎發麻的快感。

這是一個漫長到幾乎讓人窒息的吻,直到純太覺得體內氧氣快用盡,利久才緩緩拉開了一點點距離,眼裡流露著一絲惘然。

「純太?」

利久低聲喚道,語氣中帶著半點不確定。

「嗯?」

純太喘著氣,眼眶泛紅地看著他。

利久看著他那副固執又可憐的神態,原本緊繃的肩膀忽然放鬆了下來,像是終於在某種情感博弈中繳械投降。

他露出一抹有些無奈、又帶著點寵溺的苦笑,輕聲說:

「沒什麼。我搭地下鐵過來,渾身都是汗。得先去洗個澡。」

「利久,等一下。」

純太伸出手,輕輕扯住利久的風衣袖口,指尖感受到布料下對方微微發熱的體溫。他揚起一抹帶著職業慣性、卻又滲入幾分真心渴望的微笑,聲音在狹窄的房間裡顯得有些低沉:「你今天預約的是『全餐』。」

利久停下腳步,轉過頭,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解。

「全餐的內容,可是包括共浴的。」純太眨了眨眼,語氣聽起來像是撒嬌,卻又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執著。

「我很想你。既然這兩個多小時都是屬於你的,我一秒鐘都不想跟你分開。」

利久的神情僵了一下,隨即化作一抹柔軟的妥協。

他輕輕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那間彌漫著廉價洗髮精氣味、空間狹小的浴室。

水聲嘩啦啦地響起,蓮蓬頭灑出的溫水很快在空間裡激起一片氤氳的白霧。

利久在水霧中緩緩脫下衣服,露出那具略顯消瘦、卻因為常年伏案工作而帶著一絲書卷氣的身軀,純太感到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我幫你擦背吧。」

純太拿起浴球,在上面擠出豐富的泡沫,走到利久身後。

當溫熱的泡沫覆蓋上利久的肩膀時,純太能感覺到對方的背部肌肉瞬間緊繃了一下。他一邊輕緩地揉搓著,一邊觀察著水流順著利久脊椎滑下的線條。他在心裡反覆斟酌著語句,試圖敲開那個被塵封的秘密。

「利久……」純太的聲音穿透水氣,聽起來有些虛幻:「你上次說,你以前做過一些很過分的事,讓你失去了勇征。」

利久的身體僵住了,原本低垂著的頭壓得更低,只有水聲在兩人之間迴盪。

「那時候,你們也是這樣一起洗澡的嗎?」純太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指尖隔著泡沫輕輕劃過利久的皮膚:「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喜歡這樣黏著你?」

「他……」利久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沉重的克制:「他比你更愛鬧。洗澡的時候,總喜歡把泡沫弄得滿屋子都是,然後笑得很大聲。」

「聽起來是個很開朗的人呢。」純太垂下眼簾,掩蓋住眼底那抹苦澀。

「利久,你以前是老師吧?」純太突然轉換了話題,語氣變得有些銳利

利久猛地轉過身,水花飛濺在純太臉上。他那雙原本哀傷的眼睛此時充滿了劇烈的震動與驚恐,死死地盯著純太,彷彿要從那張熟悉的臉孔中尋找另一個靈魂的蹤跡。

「你……你記起什麼了嗎?」利久的手猛地扣住純太的肩膀,力道大得讓純太感到一陣生疼。

看著利久這副近乎崩潰的反應,純太心底那個「自己就是勇征」的猜疑瞬間擴張。

他忍著肩膀的疼痛,踮起腳尖湊近利久的耳邊,溫熱的氣息與水氣交織在一起,帶著一種危險的誘惑:

「如果我說我記起來了,你會害怕嗎?老師。」

利久整個人顫抖得厲害,指關節因為用力過猛而泛白。

就在純太以為他要說出真相時,利久卻突然閉上眼,猛地將純太拉入懷中,力道之大像是要把純太揉進自己的骨子裡,隔著濕透的皮膚,純太能感覺到對方心臟狂亂的跳動。

「不要再說了……」利久將臉埋在純太的肩窩,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不管是純太還是勇征……只要你在就好。求求你,什麼都別問了。」

純太被這股近乎絕望的溫柔包圍著,手緩緩撫上利久的背。

在那道猙獰的墮樓傷疤在水氣中隱隱發作的痛楚裡,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寧願守著破碎的替身,也不敢面對真實的過去。

這讓純太感到一陣心疼,卻也激起了更深的不甘。

他推開利久,在狹窄的浴室裡,雙眼通紅地看著對方,然後緩緩蹲下身,手掌順著利久濕漉漉的大腿下滑,語氣變得有些自棄,卻又帶著誘引:

「既然你付了全餐的錢,那我們就繼續玩『戀人遊戲』吧。利久……想要我怎麼『服侍』你?」

他想看看,這個男人在極致的快感與愧疚交織下,到底還能隱瞞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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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霧氣騰騰的浴室裡,水聲掩蓋了沉重的呼吸。

純太在濕滑的瓷磚地上緩緩跪下。他的膝蓋頂在堅硬的地面,水流順著他的脊椎溝壑一路下滑,帶走了一部分體溫,卻帶不走內心那股躁動的試探欲。

「既然是全餐……那就要做全套吧?」純太抬起頭,濕透的瀏海貼在額前,那雙被水汽浸染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利久。他修長的手指攀上利久緊實的大腿,隔著一層溫熱的水膜,感受到對方肌肉的顫動。

純太張開嘴,溫柔而挑逗地含住了利久。他的舌尖靈巧地打轉,熟練地挑動著對方的敏感神經。利久的呼吸瞬間亂了頻率,發出一聲聲壓抑的悶哼,雙手猛地按住純太的肩膀,指甲深深嵌入純太濕潤的皮膚中。

這種痛感讓純太感到一陣扭曲的快感——這證明利久此時此刻眼中看著的、手中抓著的,是他這個真實活著的人。

浴室的空間太過狹窄,每一次律動都伴隨著皮膚與瓷磚摩擦的細微聲響。利久終於忍耐不住,他猛地拉起純太,將他轉過身按在濕冷的牆壁上。

「啊……!」純太的胸膛撞在瓷磚上,背後是大片猙獰的墮樓傷疤。利久從身後貼了上來,火熱的唇瓣在那道最長的疤痕上反覆吮吸。

純太感覺到熾熱的硬物在後面蹭磨,他以為利久下一刻就要進入他,但利久嘆了口氣,忽然止住了動作。

「進房吧……」利久的聲音在水霧中顯得悶熱而破碎,「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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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幾乎是踉蹌著跌進那張散發著淡淡漂白水味的雙人床。

利久將純太壓在身下,卻沒有急著進入主題,而是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從純太的指尖開始,細碎且虔誠地親吻。

他的吻游移過純太蒼白的頸項、鎖骨,最後停留在純太那道橫跨背部的舊傷疤附近。

「利久,你今天話很少。」純太主動分開雙腿,用腳踝勾住利久的腰,指尖在利久的黑框眼鏡邊緣徘徊。

利久摘下了眼鏡,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寫滿哀慟的眼睛。他緊緊握住純太的手,十指交扣,將其按在枕頭上。

「純太……」利久的聲音沙啞,「這兩個小時,我只想看著你。」

這句似是而非的表白讓純太心頭一震。他分不清這到底是利久對「純太」的告白,還是對「勇征」的代償。

利久緩緩挺身進入。與上次一樣,他精準地尋找著純太體內那個連純太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開關。那種深入靈魂的撞擊讓純太的大腦瞬間空白,脊椎傳來陣陣顫慄。

「利久……哈啊……利久……」

純太仰起脖子,破碎的呻吟在昏暗的房間內盪漾。他看著上方利久那張因為快感與痛苦而扭曲的臉,心中突然升起一個瘋狂的想法。

如果他這輩子都記不起過去,那他可不可以就這樣一直當勇征的替身?

只要利久願意這樣看著他、這樣疼惜他,即使是活在另一個人的陰影下,似乎也比在歌舞伎町當一個無主孤魂要好得多。

利久吻住他的唇,將他所有的迷惘與呻吟一併吞噬。在這個以金錢買斷的時光裡,兩個人都在這場名為「全餐」的遊戲中,試圖溺死在彼此的體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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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久……」在利久的律動稍為減緩之際,純太為了讓利久感受到他的心意,提出了一個請求:「我想試試另一個姿態……」

利久緩緩抽離了純太的身體。純太跨坐在利久的胯上,更深入地包容著利久的慾望。兩人的肌膚緊緊相貼——這是一個完全由純太掌控局勢的騎坐體位,讓他能低下頭,更近距離看著身下這個男人。

利久沒戴眼鏡的雙眼顯得有些迷茫,眼底深處依舊藏著那抹化不開的哀慟。

純太撫心自問:如果那段消失的記憶真的如同小薰所說,是一個充滿痛苦的「骨架」,那他真的有必要去敲開它嗎?

如果利久這輩子都不願面對過去,那我是不是可以就這樣一直當勇征的替身?只要能被他這樣注視著,當一個影子又有什麼關係?

為了傳達這份卑微卻又熾熱的愛意,純太開始主導這場性愛。

他挺起腰,緩緩地上下律動,感受著利久在自己體內最深處的摩擦。

這不再只是為了應付客人的專業演出,而是純太第一次試圖用這具「殘缺」的身體,去填補另一個男人靈魂中的空洞。

「利久……看著我。」純太俯下身,像對待真正的戀人一般,細碎且密集地親吻著利久的額頭、鼻尖與唇瓣。

每一次律動,純太都會找準時機吻住利久,將對方的呻吟與喘息全部吞進口中。

「純太……」利久發出一聲低沉的呼喚,雙手緊緊扣住純太的腰,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我在這裡……利久,我在這裡。」純太在親吻的間隙低喃著。他加快了起伏的速度,汗水順著他背後那道觸目驚心的墮樓傷疤流下,帶起一陣陣微弱的騷癢,但他並不在意。

在這種主動的性愛中,純太感覺到自己與那個神祕的「勇征」似乎在慢慢重疊。他不斷地變換親吻的角度,用舌尖掃過利久的齒齦,捕捉那每一絲屬於利久的氣息。他在給予利久極致快感的同時,也在確認自己的存在——即使是作為替身,這一刻利久的眼中也只有他。

利久似乎也沉浸於純太這種近乎獻祭般的熱情,仰起頭,任由純太主導著節奏。

房間內的氣氛升溫到了頂點,純太弓起背,感受著體內那股熟悉的開關被利久每一次的頂端精確撞擊。

在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感官高潮中,純太緊緊抱住利久的脖子,將臉埋在對方的頸窩,再次給了一個綿長且帶著淚意的濕吻。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就這樣吧,哪怕真相永遠被掩埋,只要利久還在他身邊,這份「全餐」的溫柔,他願意吃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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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交歡過後,房間裡充斥著濃郁的氣息與兩人尚未平復的喘息。利久沒有立刻起身離開,而是從身後將純太緊緊擁入懷中,溫熱的胸膛貼著純太背後那些起伏的傷疤。

純太享受著這份短暫卻真實的溫存,心底深處那股想成為「勇征」替身的念頭卻愈發強烈。

只要能換來利久這樣的注視,他甘願在那片空白的過去裡,長出對方渴望的模樣。

「利久……」純太轉過身,將臉埋進利久的頸窩,悶聲說道:「你身上好暖。」

利久的手臂收緊了些,他在純太的額頭落下一吻,聲音帶著事後的沙啞與倦意:「純太君,休息一下。你剛才……太賣力了。」

這種像戀人般的對話讓純太心中泛起一陣酸澀的甜。他想起這個APP如何精確地計算著他們的座標與時間,甚至能隨意截斷他們的對話。

他看了一眼放在床頭櫃上的兩支手機,屏幕雖然熄滅著,但在他眼裡,那就像是兩隻潛伏在暗處的眼睛,隨時準備記錄下他們逾矩的證據。

當利久起身開始穿衣服,準備在交易時間結束前離開時,純太忍著腰部的酸軟坐了起來。他從床頭櫃的抽屜裡翻出一支飯店提供的廉價圓珠筆,並撕下一角酒店的便條紙,飛快地寫下一串數字——那是他為了躲避監控,特地辦理的新電話卡號碼。

利久扣好襯衫扣子回頭時,純太已經走到了他面前。純太沒有說話,只是拉起利久的手,將那張對摺的小紙條塞進對方的掌心,然後用自己的雙手緊緊包覆住利久的手指,抬起頭,看著利久那雙帶著疑惑的眼睛,用一種極其溫柔、甚至帶著點乞求的眼神注視著對方,輕聲說道:

「以後,你什麼時候想找我都可以。」

說這話時,純太的視線快速掠過床頭的手機,眼神中閃過一抹戒備。他懷疑這款牟利的同志援交APP不僅會追蹤定位,甚至可能擁有錄音權限來保障平台不被「跳單」。

利久愣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手心中的紙條,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沒有多問,只是慎重地將那張紙條放進西裝褲的最深處,然後重新戴上黑色口罩,遮住了那張寫滿複雜情緒的臉。

「我知道了。」利久低頭,隔著口罩在純太的唇上壓了一下,「我會再找你的。」

隨著房門關上的聲音,純太脫力般地坐回床邊。

他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心中既有對未來的期待,也有對未知的恐懼——他不知道自己遞出的,究竟是通往救贖的鑰匙,還是另一場風暴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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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與小薰和小洸合租的那間狹窄公寓時,已經是深夜。

東京的霓虹燈火透過老舊的窗簾縫隙滲進來,室內瀰漫著廉價香水與泡麵混合的味道。小薰正坐在那張搖搖欲墜的小沙發上,一邊敷著面膜,一邊百無聊賴地滑著手機。看到純太推門進來時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她挑了挑眉,將面膜撕下。

「看你這副樣子,今晚的『全餐』很激烈啊?」小薰點燃了一根菸,吐出一口白霧,眼神銳利地打量著純太,「臉色紅得不正常,連眼神都對不到焦了。」

純太脫下外套,疲憊地坐在地毯上,將頭靠在床沿,「小薰,我把手機號碼給他了。」

「號碼?什麼號碼?」小薰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九條純太,你瘋了嗎?你居然敢繞過APP私下聯絡?你知不知道那款APP有多『流氓』?要是被發現你在私下交易,你這輩子都別想在這一行混了。」

「我是寫在紙上,親手交給他的,就算APP有錄音也不會發現。」純太低聲辯解,聲音細微得像是在自言自語:「那APP連我們見面都要收解鎖金,連地點都要抽成。我想跟他多說說話……不隔著螢幕、不計時的那種。」

小薰挑了挑眉,似是因確認純太如她所料動了真情而沾沾自喜:「那,你是不是要去查清楚?」

「查清楚?」

「『勇征』的事。」小薰輕輕拍了拍純太的肩膀:「與其每天猜測這份溫柔背後有多少百分比是給你的,不如趁著現在有了私下聯繫的機會,把你的過去挖出來。就算真相很難看,也總好過當一輩子的影子。」

純太點了點頭,摸了摸口袋裡那支裝著新電話卡的手機。他在等,等那串數字第一次在螢幕上跳動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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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久離開後的三天,純太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那支裝了新卡的手機。

深夜一點,合租公寓的客廳只剩下老舊冰箱運行的嗡嗡聲。

小薰和小洸都還在外頭接客,室內顯得格外冷清。就在純太盯著天花板胡思亂想時,枕邊那支從未響起過的備用機,突然劇烈地振動了起來。

螢幕上閃爍著一串陌生的數字。純太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瞬間屏止。他顫抖著手指按下接聽鍵,卻不敢先開口。

「……純太?」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明顯的猶疑與不安。

少了APP通訊頻道那種電子化的冰冷感,利久的聲音聽起來更加真實,也更加疲憊。

「嗯,是我。」純太壓低聲音,蜷縮在被子裡,彷彿這樣就能守住這個只屬於兩人的秘密:「利久……你終於打來了。」

「抱歉,這麼晚才打給你。」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細微的摩擦聲,利久似乎正待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我拿著那張紙條看了很久……一直在想,我真的可以打這通電話嗎?」

「當然可以,」勇征馬上關掉了裝APP的手機,忍不住向利久吐露了心意:「這是我特地為利久而辦的號碼。」

他聽到利久的呼吸聲變得急促。沉默片刻後,利久慎重地開口:

「那麼……下次見面,我們不去酒店,好嗎?」

在牛郎的行規裡,不進酒店通常意味著沒有「服務」,也就沒有收入。

這代表利久視下一次的見面為真正的「約會」——純太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

「我們去代代木公園走走吧?現在這個季節,晚上的風很涼。」利久的聲音聽起來多了一絲生氣:「我們就只是利久和純太……可以嗎?」

純太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自己那段因為墮樓而完全空白的人生。他知道,如果答應了這次見面,他就是在往那個未知的深淵跨出最危險的一步——這可能讓他找回那個「勇征」的過去,也可能讓他徹底毀滅。

「好。」純太輕聲但明確地應道:「利久,我們約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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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代木公園的夜晚,風裡帶著深秋的涼意,遠離了歌舞伎町那種充斥著欲望與金錢的霓虹燈火。

純太穿著寬鬆的深色大衣,手裡緊握著那支剛辦理不久、沒有安裝任何援交APP的備用手機。

為了這次見面,他把那部裝有監控系統、隨時會跳出扣款提示的工作手機留在住處。他知道利久肯定也做了同樣的安排,因為對方在電話中的語氣透出一種想要徹底擺脫「嫖客」身份的決心。

當那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噴水池旁時,純太感到心跳漏了一拍。利久今天沒戴口罩,那張略顯蒼白、帶著書卷氣的臉龐在月色下顯得溫柔而真切。

「等很久了嗎?」利久走到他面前。

「剛到。」純太笑了笑,感受著那份不需要按時計費的互動。

兩人並肩在靜謐的小徑上漫步。利久從提袋裡拿出一瓶溫熱的微糖奶茶遞給純太,那正巧是純太在疲憊時最喜歡的口味。

這一次,純太沒有去深究對方為何如此了解自己的喜好,他選擇暫時放下那些關於「勇征」的疑慮與試探,只想享受這一刻作為「純太」被呵護的感覺。

他們聊著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利久提到最近翻譯的一本關於古建築的書,純太則分享了租屋處那隻總愛在窗台曬太陽的流浪貓。利久聽得很認真,眼神專注地落在純太臉上,那種純粹的凝視讓純太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標好價碼的商品,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在長椅上坐下時,純太輕輕靠在利久的肩頭。沒有了酒店房間裡那種壓抑的銅臭味與事後上藥的淒楚,這份依偎顯得格外平靜。

「利久,謝謝你帶我來這裡。」純太低聲說道。

利久側過頭,在純太的髮間印下一個輕吻。「是我該謝謝你,純太。謝謝你願意這樣和我見面。」

這場約會沒有突如其來的系統警告,也沒有沉重的身世揭秘。

在分別時,兩人在地鐵站出口進行了一個短促卻充滿溫度的吻。

利久看著純太走進車站,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緩緩收回視線。

純太搭上回程的電車,摸著口袋裡那支安靜的備用機,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這是他墮樓失憶後,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色彩,而不僅僅是「生存」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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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純太推開那扇略顯沉重的公寓大門時,屋內依然瀰漫著淡淡的菸草味與小薰常用的廉價香水氣息。小薰正靠在狹窄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本時尚雜誌,抬頭看見純太進門時的神情,不禁愣了一下。

「喔呀,回來了?」小薰放下雜誌,嘴角帶著一抹玩味的笑,「這副表情……看來今晚沒在那間冷冰冰的酒店裡『加班』,心情確實不一樣?」

「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純太低聲補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不用考慮怎麼服侍對方,不用擺出那種職業性的討好。在公園的長椅上靠著他時,我甚至覺得,如果時間能停在那裡就好了。」

「看把你樂的。」小薰輕笑一聲,卻也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揉了揉純太的頭髮:「雖然我還是覺得這行的人談感情太危險,但看在你今晚連眼神都變得溫暖的份上,我就不潑你冷水了。」

純太點了點頭,摸了摸口袋裡那支安靜的備用手機。今晚的約會像是一場短暫的逃亡,讓他從歌舞伎町的陰影中偷來了一絲純粹的幸福。

雖然之前跟小薰說過要問清有關「勇征」的事,但嚐過和利久之間甜蜜溫馨的微小幸福之後,純太實在不捨得將之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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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週裡,純太與利久又像先前在公園那樣順利地約會了幾次。他們刻意避開了那些與金錢掛鉤的酒店,轉而在無人知曉的街道、深夜的便利店門口,或是安靜的河堤邊漫步。

第二次約會時,純太鼓起勇氣,主動在過馬路時牽住了利久的手。

那雙手的指腹長著薄繭,帶著熟悉的溫度,卻在被握住的瞬間微微顫抖了一下。

儘管如此,兩人誰也沒有戳破那層薄膜,未曾正式確立戀愛關係,彷彿只要不說明,這份如夢似幻的溫柔就能在監控之外無限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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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份平靜在純太回到「九條純太」的職業身份時,因一個意外的重逢,被徹底粉碎。

那天傍晚,他在一家連鎖酒店接待了一名年輕的新顧客。

對方自稱「染谷」,看上去年紀與純太相仿,帶著一絲涉世未深的正氣。

當進入房間、雙方依例摘下口罩時,染谷卻在看清純太臉龐的剎那,整個人僵在原地,雙眼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瞪大。

「勇征……真的是你嗎?!」

染谷倒吸一口涼氣,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我當初在 APP 看到你那張模糊的側面照片時,還以為只是人有相似……天啊,你居然真的在這裡!」

純太如遭雷擊,手中的毛巾滑落在地。這是他墮樓失憶後,第一次遇到能證明他「過去」存在的人。

他猛地抓住染谷的手,語氣急促而近乎哀求:「你、你認識勇征……?」

染谷愣住了,看著純太眼底那抹真切的迷茫。

「染谷君,求你告訴我。」

純太顧不得牛郎的儀態,拉著對方坐在床邊,聲音低沉卻堅決。

「我在高二那年墮樓後喪失了全部記憶。我很想知道以前是否以勇征的身份活過……如果你知道,可以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嗎……?」說完,才猛然想起APP仍在電話運作中:「……服務費,我會私下掏腰包補償給你。你可否把真相告訴我?」

染谷看著純太那張與當年幾乎無異、卻寫滿滄桑的臉,長嘆了一口氣,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難得和老同學重逢,開心都來不及,才不在意那一點錢。」染谷無奈地微笑:「不過要是在別的場合偶遇,當然更好。」

他告訴純太:他叫染谷俊之,是勇征高二時的同班同學。

更驚人的是,染谷當年曾深深喜歡過勇征,並在某個放學後的教室裡,鼓起勇氣向勇征告白。

「但你當面拒絕了我。」回想起昔日光景,染谷自嘲地苦笑。

「為什麼?」純太屏住呼吸,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我當年……為什麼拒絕你?」

染谷抬起頭,直視著純太的眼睛:

「因為那時你告訴我,你已經有所愛的人了。」

所愛的人?

「你說你愛的是我們的班主任兼英文老師——萩原利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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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太整個人癱軟在床沿,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利久曾提到過自己曾被稱呼為「老師(先生)」,也曾說過因為自己的自私與軟弱害了最愛的人。

原來,那些不計報酬的加點、那些對他身體敏感點的熟稔,全都是因為那段被禁忌與血色染紅的師生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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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誰的替身。

他和那個被遺留在過去、利久「徹底失去了」的勇征,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