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鋪滿白雪,細細的雪花不斷從天降下。晶瑩的冰粒反射著街燈的燈光,白雪有如鑲著顆顆碎鑽。
你那雙小巧的棗紅色雪靴,在一片雪白上緩緩行走。偶爾你舉起雙手平衡動作,像揮舞著兩個黑色的圓球。
白雪之厚,白雪之廣,卻幾乎沒有讓你蹣跚的腳步留下半點痕跡。
我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跟隨在你背後。
一如以往,保持著三步的距離–往時我以為伸手可及的距離。
原來很遠。
忽然你止住了腳步,回頭一露虎牙:「你看!」抬頭一望:「雪像向著我們飄來似的。你覺不覺得?」
你這麼一說,雪花又好像真是迎臉斜斜落下的。風城嘛,有風吹雪就不是向下落咯。
我的話絲毫不損你的雅興:「這還真像電影情節的畫面呢。」我笑笑,沒有答話,繼續往前走。
「… … 走慢一點,好不好?」
我倒沒所謂,趕時間的不是你嗎?
「難得雪景這麼美嘛。」
那好吧。
其實比起你,我更希望這雪地是浩翰無邊的。
可恨的是,其實這只是Chicago Downtown。
不消一刻,我們已走到芝加哥河的橋上。
河面鋪著一塊塊雪白的冰塊,冰塊之間陰暗的裂縫,蔓延至對面橋底一片無底的漆黑,絲亳不動。
「奇怪,橋底怎麼沒有結冰?」
不,都結冰了,只是雪擱在橋上,沒有落到河面而已。
「都結冰了嗎?冰有多厚?」
不知道呢。
冰塊下會有一股暖流嗎?
若然我縱身躍下,有可能令那些頑固的雪塊流動嗎?
我連被淹沒於漆黑之中的可能也沒有吧,只會粉身碎骨活活凍死而已。
所以我決不會這樣做。
真是個怪念頭。
「可以下去看看嗎?」
樓梯在橋的另一端。
我只顧打量著結冰的河流,竟沒為意你的注視。
巴士站的LED告示板:「#6 Jackson Park Express 8 mins」。
還有8分鐘。
我往下一看──梯級鋪滿了雪,已失去了原有的輪廓,成了個挺高的斜坡。
那些雪站不住腳的,你確定你要走下去?
「沒問題啦,我小心一點就好。」
看你嫌髒不願抓住扶手,正要往下踏一步,我連忙跨到你前面,掏出了手。
幫你一把,要不要。
你沒有答話,微微一笑,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
滑雪手套保暖性能看來非常好──我握著和空氣一樣冰冷的膠料,一點都感受不到你的體溫。
就這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最後四級梯級,你腳根一滑,我立刻抓緊你的左手──
卻見你另一隻手,下意識抓住了右手邊的欄杆──
… …
「謝謝。」一陣無語的尷尬。你別過臉,鬆開了左手,快步走落地面。
你凝望著結冰的河流出神,久久無語,任由雪花散落你長及胛骨的長髮上。
不忍那花白給你添上一層滄桑,我有伸手把它們撥開的衝動。
但我沒有。
也許我那麼一撥就會毁掉當前這凌亂美。
「回去吧。」
你先行,小心地滑。
「你拍我會摔下來嗎?」
你說呢。
「不見得有你墊著會沒那麼傷喔。」
廢話少講,車快要來了。
「哼。」
上山容易落山難,上行的步伐果然穩健得多。
果然,走到上路面,車就來了。
快上車的時候,你脫下右手臃腫的手套,從皮夾中取出車票。
我並沒有刻意去看,只是中指上那堅固的銀環,與你的手柔軟的線條,真的有那麼一種突兀的,難言的… …
不搭調。
車門關上之前,你不忘對我回眸一笑:「謝謝你陪我遊玩喔!」
其實你的小虎牙爆得很可愛… …
「什麼?」
雖然我總口是心非地嘲笑你的虎牙礙眼。
連我自己也聽不清的喃喃自語,顯然沒有心讓你聽見。
我說:相識多年,少來客套話,拜拜!
「拜拜!用功讀書喔!」
說了幾千遍我是來做研究的好不好……
但來不及糾正你,車門已經關上。
你的笑容,瞬間被反光的玻璃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