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掛念起雨宮少爺和中內,繼續寫【雨中小船】系列(日劇《西荻窪 三ツ星洋酒堂》同人作)的故事~
未讀過雨中小船系列的朋友,請先看同人作《黑歷史EX FILE》——這故事交代了洋酒堂電視劇結局之後,雨宮中內是如何走在一起的XD
【雨中小船】系列的故事順序:浮標與燈塔 → 黑歷史 → 那些不經意的瞬間 → 休店日的前一晚 → 中內的老家
以下是新故事《中內的老家》第一章~時間線上是在《休店日的前一晚》之後的大半個月後~
開始動筆:2021-08-28
完成日期:2021-10-17
第一章
雨宮跟中內交往快一個月了。
和中內建立了親密關係之後,雨宮才發現,中內是把傷痛藏得很深的人,深得 … … 連中內有時都忘記了它們的存在。只有在被某些時情觸發到的時候,這些傷痛才從潛意識繃出來,教中內措手不及。
與中內的初夜,雨宮無法忘記,當自己把中內壓在身下的時候,中內眼裡閃過的恐懼和無助。中內不是一早就暗示了,要自己抱他的嗎?若他其實害怕這樣,雨宮實在不介意以任何其他方式進行性事的。
當時如箭在弦,雨宮不可能停下來問個究竟,唯有盡他所能溫柔一點——自己未能盡興也不要緊的,取得中內的信任才最重要。誰知道,中內洞悉了他的心思,結果主動騎上他腰上服侍他了 … … 回想起來,雨宮還是替中內心疼的,但當時不想中內失望,只好放鬆心情享受。
完事後,中內哭了起來。雨宮肯定那跟中內過去的親密對象有關,但他沒有主動問中內。他知道,中內想告訴他的時候,自然就會說的,就像之前坦白與井上君的關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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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後,又有一晚,兩人火熱纏綿之後,雨宮半夜被中內的聲音喚醒:「雨宮、雨宮、你在哪裡?不要丟下我 … … 」
雨宮知道中內在造惡夢,於心不忍,伸手把中內擁入懷裡安撫著。中內這才醒了過來。
「雨宮,是我夢囈吵醒你了?對不起 … … 」
「傻瓜,幹麼要道歉呢?又不是你想作惡夢的。」
「但我明明知道,你不會那樣對我的 … … 」
雨宮感覺到,衣襟被中內溫熱的眼淚沾濕了。
「是曾經有人如此對待過中內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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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如此——中內過去的戀人,曾經與他歡愛過後,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還不只一次。
第一個給他留下陰影的,就是他的學廚同期、當時的室友兼初戀情人井上陽介(いのうえ ようすけ)。
為著陽介得罪師父的事,兩人連連爭吵後,陽介終於要離開銀座,前往神戶的前一晚,中內害怕自己心軟挽留他,於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陽介拍了幾次門,他都不敢開門。後來,陽介說要問他關於終止租約的細節,他才逼不得已開門。
誰知道,那只是陽介的藉口。中內一開門,陽介便把心一橫,粗暴地把他按到床上。
中內萬萬沒想到,陽介會有這麼一著。被按住的他驚訝又憤怒,但一想到那是二人共對的最後一晚,居然使不出反抗的氣力,只得緊閉著雙眼默默掉淚。
然而,褪開了中內的衣服後,陽介壓根兒沒對他動粗,反而吻遍了他的全身,給了他有歷以來最溫柔、無償的性愛。
精疲力盡的前一刻,中內本還想著,陽介離去之前,好歹為他煮個早餐踐行。哪知一覺醒來,陽介和他所有物品,都不著痕跡地消失了。
當中內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的身子,正捲曲伏在地上——他這才知道,原來失去了陽介,是會讓他心痛至昏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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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透過gay交友app結識了一些戀愛對象(畢竟要在現實生活中遇上同志太難),其中有個比他年長十多歲,名叫正雄(まさお)的上班族,雖然算不上是他最喜歡的類型,但為人厚重成熟,也因為年紀差距,對中內百般疼愛、體貼入微,中內當時的確視他為長久交往的對象,才會在陽介回來找他復合時,堅持牽著他的手不放。
然而,好景不常。某晚,他在中內家溫存過後,翌日便人間蒸發,只留下了一張字條:「智ちゃん、ごめんなさい。」(小智,對不起。)中內當時覺得心內缺了一塊,但又不住矛盾地提醒自己,網上認識的人不宜較真,他是不應該太難過的。
幾年後,他在逛超巿的時候,偶爾看到一家三口正在貨架挑零食——彎著腰跟六、七歲大的兒子說著話的父親,正是他當年消失了的戀人正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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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聽著,明白了中內為何會做那樣的夢:「這樣不辭而別的,都是中內君曾經很珍惜的戀人吧?」
第二章
雨宮聽著,明白了中內為何會做那樣的夢:「這樣不辭而別的,都是中內君曾經很珍惜的戀人吧?」
懷裡的中內,久久沒作聲。
雨宮於是抱著他,輕輕轉身把他平放到睡墊上,想藉著窗外透進來曦微的晨光,看清他的臉。
果然,仰視著自己的中內抿著雙唇,雙眼亮晶晶的。
「中內君也很珍惜我、害怕失去我,才會造這樣的惡夢。」雨宮伏在他身上,撫著他的前額,俯視著他說。
「可是,你跟他們都不同… … 」中內聲音有點沙啞:「比起他們,你對我好太多了。」
「中內君覺得我好,我很高興。」雨宮低頭親了他一下:「儘管如此,與昔日戀人的過去,也是中內君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啊。」
雨宮的話,一針見血地戵中他的心事,他的淚水一下子決堤:
「過往我沒帶眼識人,把自己弄得千瘡百孔,結果要雨宮陪我一起承受,我覺得這對你很不公平… … 」
「『生命中沒有哪件事是沒有意義的。』」雨宮以小林爺爺曾經說過的話,打斷了中內的自責:「過去不管是好是壞,都成就了今天我所愛的中內君。既然過去不可改變,我們一起欣然面對,好不好?」
「雨宮 … … 」中內哽咽著,泣不成聲。
「我說喜歡你,包括你過去的一切。這是真心話。」雨宮疼惜地拭去他的淚:「我們以後還可以一起締造更美好的回憶啊。」
一起締造美好的回憶——當初與雨宮小林重逢,中內告訴客人「我們高中時一點交集也沒有」時,雨宮也是那般說的。
只是,那時和現在,雨宮的身份再不一樣了。
「從今開始,叫我涼一朗(りょいちろ),可以嗎?智。」
「咦?」
「聽著陽介君喊你智(さとる),正雄さん又叫你小智(さとちゃん),我還只能叫你中內君(なかうちくん),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雨宮笑瞇瞇的:「況且你那個很煩人的高中同學,又是叫雨宮。」
「喂,」中內睜大了眼睛:「明明是同一個人!」
雨宮總算逗得戀人重展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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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星期,是中內的生日。
雨宮記得,中內說過,在他生日最想念他的,肯定是他父母。所以每年生日,中內都會請假,自個兒回老家探望父母。
今年應該不會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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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過去一個禮拜,都沒出現在洋酒堂。
這天打烊時分,他忽然一洗浪子頹氣,神采飛揚地推門進來:「雨宮、中內,洋酒堂下週休店一星期,不得異議。」
「オーナー(owner)是有什麼喜事了嗎?」雨宮問他。
「也不至於。」小林難掩臉上喜色:「只是,下星期我會到美咲家小住,我想專心陪伴她們。洋酒堂休店,我也就少一點事分心。」
兩年前,小林遇上寫作瓶頸,妻子美咲知道她和女兒是他寫作的絆腳石,不忍他痛不欲生的樣子,給他留下一句「希望你能自由追夢」,便帶著女兒離家了。小林一直覺得愧對妻女,也時刻想念她們。但唯有寫出好的作品,他才有顏面見美咲。
看來,因為小林新作《西荻窪三ツ星洋酒堂》出版的事進行順利,美咲也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這實在太好了。」雨宮由衷替他高興。
「用不著休一星期這麼長吧?」中內邊擦著杯子,邊揶揄他:「店裡有什麼事,向來不都是雨宮替你這個オーナー擺平嗎?」
「居然有員工會不喜歡長假期。」小林不留餘地攻擊中內死穴:「給你和雨宮多一點時間約會,不好嗎?」
「… … 下星期我回家看父母。」中內嘀咕道,走進了廚房收拾。
小林每每提起中內的戀情,都會讓中內面紅耳赤 … … 即使發生過很多次都無法免疫。
望著戀人可愛的背影,雨宮心想:那是中內和他一起之後的第一個生日。難得有一個禮拜假期,中內真的決定回老家,不與他共度嗎?
第三章
浴後,雨宮穿著中內為他買的深藍米格棉質睡衣,跪坐在睡墊上,等待著正在淋浴的中內。
他無奈慨歎,原生家庭,始終是他和中內之間,還未能跨過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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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中內互通心意那天,他還是不得不趕回家出席與父親好友的聚會。當世伯問起他近況時,他還來不及開口,兄長晴彥便搶答說涼一朗正在經營酒館,以致世伯以為他也在做生意。他知道兄長和父親向來都不贊成他當調酒師,也只得唯唯諾諾敷衍過去。
但當世伯說要介紹友人的女兒給他時,一想到這可能會傷中內的心,他就無法妥協了:「感謝世伯的好意,但我已經有交往對象了。」
父親和兄長,都為之愕然——從來,涼一朗的感情狀況都是像霧又像花的——這可是他頭一遭在長輩面前坦然承認自己在交往!
「哪家小姐這麼幸運喔?」不知情的嫂嫂問道。
「呃,是 … … 高中同學。」他謹慎地避免提到戀人的性別。
當年他與中內就讀的高中,是東京排名數一數二的國立高中,舊生們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父親聽了,放下大半個心,不過還是好奇自己曾否見過此人:「是以前資優生學會的同學嗎?當年有否到過我們家作客?」
「不,那時候我們並不熟。」他的心跳得愈來愈快:「我們還是近來才重逢的。」
啊,原來如此呀。
「『眾裡尋他千百度』,涼一朗到過那麼遠地方,終究還是回到了高中同學身邊,真是緣份啊。」嫂嫂指的,是他曾到美國唸本科和商學院。
兄長不像妻子般雀躍,半皺著眉問:「涼一朗,你什麼時候給我們介紹你女朋友 … … 」
「那個 … …!」他少有地慌張,打斷了兄長的話:「請給我一點時間。這實在是不久之前的事。待我們穩定下來之後,我一定會帶 我的戀人 回來見你們的。」
真的,不久之前,正正是三個小時之前*。
(*筆者按:這是《那些不經意的瞬間》的劇情。)
還好,大家聽了只是笑笑,便轉了話題,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實在不可以在這種有外人的場合出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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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才能向家人坦言呢?
他猜想父親和兄長即使介意他與 同性 戀愛,以他們一貫(貌似)思想開明的作風,是不會明言的。他們不悅的話,只會挑剔中內其他地方,例如他們是在洋酒堂重逢及共事的事實。
一路以來,他們都覺得涼一朗在洋酒堂是鬧著玩的。說美國知名學府的MBA畢業生,居然在小酒館當調酒師聽客人訴苦,這肯定是在開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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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聽過你有想法!你是為了什麼而活的?!現在的你只是依附在我的夢想下而活!你沒有自我嗎?這樣不空虛嗎?涼一朗,你到底想做什麼?下車!」
當天兄長的斥喝,言猶在耳。
然而,當他找到夢想了,父兄們又嫌那不夠宏大。
「你說洋酒堂為客人提供了歇息療癒的空間,那為何不想想,用你調酒陪客的時間,計劃如何在西荻窪擴充洋酒堂的業務規模,多請幾個專業的調酒師,讓更多顧客受惠呢?」
「洋酒堂的存在,是否真的有令當地居民身心更健康呢?還不就是跟你聊天的那幾個人而已?為何不研究一下有沒有其他更有成效的聚會場所?」
雨宮家絕非唯利是圖的商人。父親營商多年,作出的商業決定,都有顧及對巿民及小商戶的影響。而且,父兄經商得來的利潤,有很大部份捐贈到慈善機構。
但雨宮家畢竟是生意人:衡量一番作為的成效,只會用量化指標。花時間跟他們說洋酒堂的人情味如何治癒人心,以及主顧之間多年情誼的可貴,是徒然的。
簡而言之,他認為有意義、有價值的事,父兄們並不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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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糟了,他們肯定以為,你跟當年家境優渥的高中同學戀愛,能導你回『正途』。誰知你居然跟洋酒堂共事的同學在鬼混,還要是男的,真是雙重打擊。」
他後來把世伯到訪那晚的事告訴中內,中內是笑著這般回應的。
「中內君,對不起 … … 」雨宮的口才能夠說服許多人,唯獨拿家人沒輒。他難過地抱住了中內,差點就衝口而出:若要在父兄和中內之間選一方,他已決定要選中內。
但這時中內說的話,阻止了他鑽牛角尖。
「那,當年一起學藝的同期,也很難理解我為何喜歡待在洋酒堂工作。」中內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只能說這是價值分歧,我也不必說服對方。不要緊吧。就看看之後會不會有轉念的契機。」
轉念的契機——對啊,為何不先把這事放下,像苦惱的客人步進洋酒堂一樣?說不定歇息一下,可能會等到轉念的機會呢?
雨宮當了無數次開解他人的角色,但在自己家人面前,頓成當局者。還好有中內從旁開解,他才沒亂說亳無轉彎餘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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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情向家人交代了,有一個好處:他偶爾連續兩三天不回家住,家裡也沒說什麼。
但其實他很想搬出來和中內住,只是怕中內會對同居的事感到壓力。
與此同時,要決心完全脫離父蔭,洋酒堂就必須有足夠利潤,維持兩人的生活水平。那麼,他對客人也就不能繼續這般慷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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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重溫完一堆心事,中內便剛巧洗完澡,穿著和米色藍格的情侶裝睡衣出來。
昏暗的燈光下,見雨宮一臉委屈地看著自己,中內奇道:「涼一朗,怎麼了?」
雨宮沒有在聲,只是伸出兩臂示意要中內擁抱。
中內跪下來要抱他之際,冷不防雨宮一翻身把中內撲倒身下,解開了中內胸前的衣鈕,猛親了起來。
「喂,涼一朗 … … 」被雨宮突襲,中內嚇一大跳,下意識要躲開他:「明天還要回洋酒堂呢 … … 啊 … … 哈 … … 」
但中內嬌吟著,顯然很享受敏感帶被親吻的搔癢感,雨宮也就沒有停下,把心中的哀怨轉化成一個又一個深情的啜吻。
直到中內感覺到身體快要興奮到臨界點,他才不得不拍打雨宮:「喂,說好了之後一天放假才愛愛的 … …」
雨宮總算停了下來,微微喘著氣俯視中內。
「告訴我。」中內感到雨宮的異樣,捏著他的雙頰問道:「你是怎麼了?」
「… … 智下星期是要回家吧?」
「嗯?」
「一想到一連幾天沒能見到智,現在已經開始捨不得了。」雨宮幽幽地。
「涼一朗,你 … … 」中內傻了眼:「是在吃我爸媽的醋嗎?」
「呃?」
雨宮深陷於不被父兄理解的無力感之中,沒意識到自己竟對中內說出不體貼的話了。
戀人如夢初醒的模樣,讓中內「噗」一聲笑了:「說笑的啦。其實我本想問你,下星期肯不肯陪我回老家看爸媽 … … 」
第四章
戀人如夢初醒的模樣,讓中內「噗」一聲笑了:「說笑的啦。其實我本想問你,下星期肯不肯陪我回老家看爸媽 … … 」
「咦?」雨宮記得,中內還沒向家人出櫃的:「這,可以嗎?」
中內嘆了口氣:「我今年都三十一歲,想跟他們坦白了。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反應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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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內每年回老家過生日,老父總是會他交了女朋友沒有。
「你不曉得我每天工作有多忙喔。連交朋友的時間都沒有,何況談戀愛呢?」在銀座餐廳工作的時候,他永遠是這般敷衍回應的。
去年生日,他轉到洋酒堂工作了,老父問他:日子應該清閑些了吧?
那時他還沒完全恢復味覺,心灰意冷:「我連自己都顧不好,哪來餘裕照顧另一個人?我自己一個就好了吧。」
兩老知道愛兒向來事業心強。眼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愛莫能助,也沒再說什麼。
不過,翌日清晨,趁丈夫還沒起床,中內老母私下對兒子說:「感情事勉強不來,我們都知道。你爸不是要催你給他抱孫。只是,你自個兒在東京打拼,我們希望平時有個人能夠好好照顧你,這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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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涼一朗在一起之後,我就很想告訴爸媽:我終於找到一個懂得疼我的人了,日子也過得很幸福。」
以往的戀人,從沒有一個讓中內感到心裡踏實的。處理戀愛問題已經夠煩,中內根本無法由衷地告訴父母「我過得很好」,也就遑論出櫃,讓他們更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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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中內不是沒有帶過男朋友回老家的,但那並不是在他的生日。
六年前,他和陽介還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陽介在家鄉的阿姨紅蟹大豐收,給他送來了一大堆,他們兩口子就帶著一大箱紅蟹,到中內老家煮給中內父母吃。
「那次是陽介主動請纓的,因為他很想陪我回家探望父母,也想看看我老家是怎麼個光景。我還沒立下心要坦白,所以當時只向父母說他是我室友兼同期。」
「這樣子啊。」陽介君當年真的很愛中內呢——雨宮已經不只一次如此感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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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其實我媽滿喜歡涼一朗的。」中內忽然想起:「這陣子我回家,她都有問起你怎麼樣喔。」
雨宮第一次見中內父母,是半年前的事。那次,兩老特地出城,要看看中內工作的洋酒堂,誰知到了傍晚,只有中內老母到來了。原來中內老父難得出城,想到東京的清酒店逛逛,於是跟妻子分頭行事。
中內致電老父,才知道他買酒之後,摸錯路到別處去了,只好拜託雨宮在洋酒堂看顧著母親,親自去把父親找回來。
雨宮「As you like」給中內老母調了杯無酒精飲品後,中內老母問他是不是中內當年田徑隊的夥伴,他說不是,並坦言他和中內是在久別重逢後,才熟絡起來的。
「知道小智和你們兩個高中同學,一起在這裡工作,我們放心了不少。」
中內老母告訴他,中內升高中那年,與丈夫決定由鄉村地方遷至東京,三人由倘大的鄉村平房遷至東京極狹小的出租公寓,是掙扎了許久的決定。即使到現在,她其實還不確定,這決定是否做錯了。
「我們村裡沒有高中,但小智那時業成績這麼好,為著他的前途,結果我們還是把心一橫,帶他到東京拼拼。」
中內憑實力考上了東京一流的國立高中,不僅要適應生活環境的轉變,還要和東京當地成長的、家境非常好的同學競爭,三年以來都只成績平平,人也變得獨癖起來。她只記得,中內偶爾會提提田徑隊的朋友,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出來工作後,也許因為在事業上的成就,兒子變得稍為開朗一點。然而,患上味覺障礙一事,又把他引以為傲的事業粉碎了。幸好,這個時候,他遇上了你們 … …
雨宮記得,當時中內老母泛著淚光的眼睛,如何洋溢著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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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媽對我的喜歡,是對於兒子高中同學兼同僚的喜歡吧?」雨宮憂慮:「要是你爸媽知道我是你的戀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這我當然知道。但說真的,若有天要向他們坦白,我很希望在我身邊的是涼一朗你啊。雖然,後果就要你陪我承受了 … … 」中內的眼窩閃閃發亮:「說到底,這只是我一廂情願想做的事。若你覺得時機未成熟,那就之後再算吧。」
戀人堅定的目光,讓雨宮感動得有點想哭——若他有足夠勇氣和把握妥善處理中內和家人間的關係,他何嘗不想把中內帶回家?
「智不是一廂情願啊。我也像當年的陽介君一樣,很希望可以多陪智探望父母的。」雨宮想了想:「不如這樣吧… … 」
畢竟中內回家慶生,是希望父母開開心心的,要他們在同一天接受「兒子是同志」這樣晴天霹靂的事實,似乎有欠體貼。雨宮提議,還是等到中內生日翌日,他才借故到訪中內家,到時中內再看情況決定要不要說。氣氛不適合的話,還可以留待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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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中內起床之後,便照雨宮所言,給家裡打電話。
是的,下星期生日我會回家,而且洋酒堂放假,我可以在老家多待一天。對了,雨宮說想來探望你們,他覓到了好的清酒,興致勃勃說要給你們嚐嚐呢,嗯他應該會在之後那天到來吧 … …
掛了線後,中內有點落寞:「結果還是像當年陽介那樣,要找藉口啊。」
「不要緊啊,能夠見面就很好了。」雨宮安慰他:「你爸媽怎麼說?」
「電話是我媽接的。」說到這裡,中內微微笑了:「她聽到你會到來,果然挺開心的。」
「那就好了。」雨宮釋懷:「這事我們慢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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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口子步出中內公寓,準備騎腳踏車回洋酒堂時,中內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喂,是媽媽呀? … … 咦?」
這時,聽著電話的中內,忽然疑惑地瞧雨宮方向看去。雨宮要問他究竟時,他把食指放了在唇上,示意雨宮先不要作聲。
「那 … … 我今晚見到雨宮時,問他有沒有空吧。謝謝媽媽。我先回洋酒堂了。再見。」
「怎麼了?」中內掛了線後,雨宮問他。
「我媽問你要不要改早一天來訪 … … 」中內奇道:「還說要和你一起吃紅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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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按:
(無關痛癢的劇透一下)目前的設定是:中內智的老家,和町田啓太的老家一樣,都在群馬縣XD 但不在東吾妻町啦~
第五章
「我媽問你要不要改早一天來訪 … … 」中內奇道:「還說要和你一起吃紅豆飯。」
「當然好。」雨宮很高興。那樣他就可以陪戀人過生日了。
「總覺得我媽熱情得 … … 有點出奇呢。」
「可是,你媽媽都主動提出了,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吧?」
「那,可能出櫃的事,要揀日再算了。」中內對雨宮感到抱歉。
「沒問題啊。能夠以好朋友的身份陪智過生日,也滿好的啦。」雨宮微笑著:「就這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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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內生日那天,兩口子吃過午飯後,就前往東京車站乘坐新幹線到中內老家去。
列車上,他們一手抱著背包,一手牽著著對方,默默看著窗外。直到列車駛離煩囂都巿,窗邊的高樓大廈逐漸被一棟棟矮小平房和藍天取而代之時,雨宮問坐在窗邊的中內:「智比較喜歡住在大城巿裡,還是鄉郊呢?」
「這問題有點難答喔。」中內笑笑:「我喜歡大城巿的多樣化。還是在東京這樣的地方,才能碰見各式各樣的人,過比較有趣的生活呢。但一回到老家,聞到青草的味道,又會覺得身體還是偏好大自然的。」
中內開始跟雨宮說起自己在老家的往事——舉家遷往東京之前,中內他們一直住在群馬縣的小村裡。他家當年有塊小小的柚子田,父母是做柚子醬維生的。小時候的歲月,都是在和田裡其他孩子跑跑跳跳、你追我逐之中度過的。
「難怪你跑得這麼快。」雨宮笑說。
「剛搬到東京時,在狹小的空間憋著,真的渾身不自在呢。跑步某程度上是種宣泄吧。」中內回想:「不過嘛,畢竟我還是個孩子,很快就習慣新環境了。爸媽在鄉村過了大半生,一下子要適應東京的生活,真的苦了他們。」
當年,為了在東京的生活費,父母把柚子田賣了。中年人要在大城巿不易找工作,幸好當年父母在東京有相熟的同鄉,給中內父親介紹了一份食品公司的文職,母親則在餐廳裡做清潔工。
「我不時都在想,爸媽作出這麼大犧牲,為我搬來東京,是否期望我做更了不起的事情… … 」
「智能夠當上銀座高級餐廳的副主廚,就是很大的成就啊。」
「可是,當廚師哪需進東京最好的國立高中?」中內苦笑:「不過,假如沒有搬到東京,我大概不會成為廚師吧。還在村裡住的時候,我其實都沒怎麼幫媽媽做菜呢。」
住在東京時,中內父母的工時很長,所以家裡的飯菜,都是中內在做——他也是由此發現自己對下廚的天份與興趣的。
「那要是沒有來東京,」雨宮問他:「你覺得你會在做什麼?」
「其實縣裡也有不錯的高中。可能到了其中一所唸書後,就跟大部分一樣升讀大學,畢業後當一個平凡上班族?」
雨宮想像著這個平行時空,心情不免複雜起來。
「那就不會遇上涼一朗了喔。」中內竟一下子說穿了自己的心事。
那你覺得這樣值得嗎?雨宮心裡很想知道,但他沒有問出口。
「對了,涼一朗怎麼會進了國立高中?」中內轉了話題:「像你這般家境的人,不是都會考私立高中的嗎?」
「父親想我認識更多背景不同的人。」當年,雨宮的父親是這般對他說的。
「例如,像我這樣的人?」中內指指自己打趣道:「結果當年班上的同學,好像除了我之外,其他家境也很不錯。」
跟私立高中還是有差的——雨宮告訴中內,當年哥哥唸私立高中時,同學們幾乎清一色是來企業家的子女,連像小林這般家裡做小生意的同學都沒有。
少年時截然不同的求學環境,也許解釋了兄長為何與他有不一樣的抱負吧。
說到這裡,雨宮不禁感傷:為何父親允許他看到不一樣的世界,但當他找到自己的一片天時,卻覺得他走歪路呢?
中內聽著,雙手捉緊雨宮的手。
「但我還是得感謝涼一朗爸爸。要不是一起唸高中,我們根本沒可能結識吧吧?」
戀人的話,讓雨宮心有戚戚焉,彷彿一下子獲得了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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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鐵路車程後,他們還得轉兩程公車,再步行半小時。結果花了差不多三小時,才到達中內老家。
四周都是田呢——雨宮環顧著周圍,想像中內小時候,就是在這裡活繃亂跳的小孩,過著單純簡樸的生活。然而,到了東京,這樣的生活一去不復返 … …
「前面就是咯。」中內拍拍雨宮的手臂。
眼前兩層的舊式小木屋,正是中內小時候住的地方——當年小木屋賣不到幾個錢,中內父母就索性留著日後養老用。在東京工作三年後,中內終於存夠一筆可觀的資金,把老家大幅修葺過。
「爸,媽。我回來了。」到了老家門前,中內叩門喊道。
「歡迎回來!」中內母親很快就來應門了。她穿著一身休閒居家服,樣子和半年前見面時差不多,都是梳著花白髮髻,瘦小的臉笑起來時,眼睛瞇成一條線:「小智,雨宮,快進來。」
「伯母午安。」雨宮向中內母親打招呼:「半年沒見,氣色還是一樣很好呢。」
「聽見雨宮會來探望我們,精神登時好起來了。」中內母親拍了拍雨宮的肩膀,待他親切得像家人一樣。
此時,雨宮看見中內母親身後,中內父親從和室探出頭來,一臉警惕地打量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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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按:結果沒在這章明言中內老家是在群馬縣的哪條村… 不過心裡還是有個現實模版參照。筆者沒到過日本,村子的設定是參考昭和村這個小村。
第六章
「伯父午安。」
聽見雨宮跟自己打招呼,身穿深藍甚平(じんべい,一種和服便服)的中內父親才從和室走出來,正色地欠了欠身,說了一句「雨宮君午安」,又轉身要回到和室去。
「爸?」中內試圖叫住他。
中內父親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我先去收拾一下。」
「爸,讓我來吧。」中內在玄關脫掉鞋子後,就連忙走進和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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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還記得半年前的冬季,與中內父親碰面的情景——中內帶著摸錯路的父親回洋酒堂時,是有點不耐煩地責備他的:「你怎麼會跟媽分開走的?又沒把洋酒堂地址帶在身。」
「你媽嚷著要早點來找你,都不讓我多逛一會,那我就讓她先來咯。」中內父親笑嘻嘻地,提著裝了數瓶清酒的袋子:「在東京怎會迷路呢?況且有無線電話,怕什麼?」
當時中內皺著眉,直至對上了雨宮的視線,臉色才緩和下來,向父親介紹他和小林。
雨宮還未來得及對中內父親說「as you like」,中內父親就叫雨宮把清酒溫熱,完全無視他正身處 洋 酒堂的事實,只顧著要雨宮和小林品嚐他的戰利品,又吩咐雨宮給他開濃味的紅肉罐頭送酒。中內叫雨宮不用理他,但雨宮還是盡力滿足他的要求,害中內連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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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只見過一次,中內父親不拘小節的形象,已刻進了雨宮心中。
何以今天他這麼拘謹呢?
「快進來吧。」站在雨宮身邊的中內母親,依然笑容可掬的樣子。
雨宮連忙脫掉鞋子,跟著中內母親走進和室:「伯父他還好嗎?」
「沒事沒事。」中內母親解釋道:「我們這裡地方小,吃飯睡覺都是同一個房間。他剛睡完午覺,還未把竹席收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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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走進和室時,中內剛把長方形的小茶几放好在和室中心,中內父親則在茶几兩邊各放了兩張坐墊。除此之外,和室裡除了角落一個矮小的書櫃,就沒有其他物品了。
中內的公寓也是沒有桌椅的,只有一個小茶几,原來是承襲了家裡簡樸的風格,雨宮心想。
中內母親從廚房取出了酒具,還有用來溫熱清酒的小鍋時,雨宮告訴她,他帶來的是夏季時令清酒,適合冷凍飲用。
雨宮從背包掏出裝著清酒瓶的保溫袋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預先冷凍好的清酒,邊說邊為坐在茶几對面的中內父母斟酒:「我就記得伯母怕辛辣嗆鼻的酒。放心,這個清酒酒性很溫,冷凍飲也很甘甜的。」
雨宮說到這裡,中內父親本來嚴肅地板著的眉額,放鬆了一點——雨宮看得出那是期待的神色。
「真的嗎?」中內母親接過雨宮斟的酒,一臉猶豫:「我怕我還是會受不了呢。」
「伯母先聞聞清酒的味道試試?」雨宮說:「要是真的受不了,也不用勉強。」
中內母親總算把酒杯湊近鼻子嗅嗅。
她揚了揚眉,呷了一小口:「咦?」又再喝了一口:「好甘甜的清酒。還是第一次嚐到呢。」
雨宮和中內微笑著交換了一個眼神。
「雨宮君帶來的,是上乘的清酒呀。」中內父親邊愛惜地呷著杯裡的酒,邊告訴妻子。
把空杯子放回茶几上,讓雨宮添酒時,中內父親問雨宮:「雨宮君不是調洋酒的嗎?什麼時候開始研究清酒來了?」
「也不算有怎麼研究。半個月前,父親的朋友給我家裡送來了這時令清酒,喝的時候就想起了伯父伯母,覺得這個酒你們應該都會喜歡。」
雨宮沒有說謊,只是當時他沒想到,短期內會有機會拜訪中內父母。
給中內父親添了杯新酒後,雨宮又從背包掏出了一個罐頭:「試試這個下酒菜吧。」
中內從廚房取來筷子和碟子,像在洋酒堂奉客時,把罐頭裡的蜆肉漂漂亮亮地放到碟子上。雨宮告訴他們:「這是我和中內君在尋覓貨源時找到的新品牌,調味很清淡,保留了蜆肉的鮮甜。」
兩老嚐了口蜆肉,又喝了一點酒。他們滿足享受的笑容,讓雨宮中內知道,這個配搭的確滋味。
「真的很不錯。」中內母親點著頭說:「謝謝雨宮喔,為我們帶來了好酒,還有美食。」
「不客氣。」雨宮笑得瞇起了雙眼,眼角的笑紋有點像貓咪:「你們喜歡就好了,我很高興。」
「對了,洋酒堂還好嗎?碰巧中內生日這天放假?」中內母親問。
一直坐在雨宮旁,不發一言看著戀人侍奉著兩老的中內,這時才開口加入閑聊:「喔,是因為小林太太終於讓他回家 … … 」
四人這就聊起小林家裡的事、他的新作《西荻窪三ツ星洋酒堂》,以及他們在洋酒堂碰過的客人和趣事。
只求與兩老開開心心度過中內的生日——這是雨宮和中內這次一同探訪老家的初衷。直到這刻,一切都依著他們預期般平安無事地進行著,雨宮心裡鬆了口氣。
聊到五點半,中內母親忽然站了起來:「聊得太開心,幾乎忘了做飯的事。你們繼續吧,我去準備一下。」
「媽,我來幫你吧。」中內起了身,見雨宮也想跟著去幫忙,便說:「廚房站不了三個人。」同時向雨宮使了個眼色:你還是繼續陪我老爸聊天吧。
「麻煩伯母了。」多了一個人吃飯,中內母親得準備更多餸菜吧。雨宮向中內母親點點頭,目送著戀人與母親走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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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君?」
被中內父親一喊,雨宮才醒覺,習慣了無時無刻注視著戀人,連自己也沒為意。
「是的,伯父。」他連忙回過頭來,發現中內父親收歛了笑容,回復了碰面時正色的神情,端詳著手上的清酒瓶,但瓶上沒找到任何規格明細。
「那個,雨宮君,你說實話。」中內父親把清酒瓶放回桌上:「能夠低溫飲用都如此清甜芳香的,這是非常昂貴的頂級純米大吟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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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按:為了寫關於清酒的內容,筆者做了一點research,還有看了川栄李奈主演的《恋のしずく》(中譯《日酒生情》,男主角是劇団EXILE的小野塚勇人喔!)~很不錯很平實的電影,誠意推薦給大家~
第七章
雨宮片刻走了神——他沒想到中內父親會直接問他。那是實情沒錯,但該怎麼說,才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在炫富?
「孩子他媽不懂品酒,才喝得那麼輕鬆滋味 … … 」中內父親沒待雨宮回答,徑自感慨著:「我喝的時候,倒是怕一旦分心,就錯過了唯一一次品嘗此等美酒的機會呢。即使你不說,我也肯定,這不會是我們買得起的清酒。」
聽著,雨宮鬆了口氣。雖然中內父親口裡在說雨宮帶來的酒很貴,但他想跟雨宮分享的,其實是抱著一期一會的心境品酒這回事吧?
「那是家父經營酒造的好友送給我們的。當時嚐了一口之後,就立刻想到,這該是伯父伯母都會喜歡的清酒吧。這是季節性限量釀造的。來年的產品,品質和味道都會不大一樣 … … 的確,當下的滋味,可能一生人只能品嚐一次呢。」
中內父親沒有作聲,若有所思打量了雨宮一會兒,才問:「雨宮君當上了調酒師,是因為本身是對洋酒很感興趣嗎?」
「那個,說來慚愧,其實,我是碰上了當調酒師的契機,才漸漸對洋酒產生興趣 … …」
說實話可能讓中內父親側目,但謊言經不起長久相處的考驗。為了中內,雨宮還是決定坦誠相告:當初在美國唸完MBA,回國跟哥哥學習做生意後,才發現自己對此興趣缺缺,亦無才能。
然而,多年來依循著父兄的意願做事,他漸漸迷失了自我。滂沱大雨的那個晚上,被兄長趕下車之後,他迷惘地在雨中踱步,最終走進了當晚唯一還在營業的店子,也就是小林爺爺的洋酒堂。
小林爺爺著他抺乾身子,問他要喝什麼、想不想吃點熱食。雨宮這才驚覺,一路以來,他只顧滿足他人的期望,把自己的心都掏空了,連「想吃什麼」這樣簡單的問題,居然都難倒了他。
想不到也沒關係的,就在這裡歇息一下吧——小林爺爺耐心地伴陪著他,以及洋酒堂裡每一位客人,直至他們覺得足夠了,知道步出洋酒堂後,下一站要到哪去了 … … 習慣了都巿生活,洋酒堂這個寬容地允許人們停下腳步的場所,讓他感受到久違了的溫暖。
但是,就在他們相遇不久之後的某個早上,小林爺爺就在夢中仙遊了。洋酒堂的承繼人小林,卡在寫作瓶頸好一段時間,在他失意時會開解他的爺爺驟然離世,讓他深受打擊,萌生死念。當晚,雨宮趕到洋酒堂勸止了他,並提議至少繼續營運洋酒堂,直到小林爺爺的罐頭用罄為止,希望小林在這期間能夠想通,同時也給予自己一些時間思考去向。
於是,雨宮一邊專業調酒師傅討教,一邊熟記酒譜和練習,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總算當上了一個能夠滿足客人要求的調酒師,替代了小林爺爺的位置。
「一個月都不夠,就學會調酒了?」中內父親嘖嘖稱奇:「剛開始時有沒有弄壞飲料,被客人投訴啊?」
「倒是一次都沒有呢。我想是因為,客人非常感激我們重啟洋酒堂,也很體諒我們的情況吧。」
實情是:雨宮很快就把酒譜背得滾瓜爛熟。一開始缺乏經驗時,的確無法以意創造,但憑著他精準的記憶力,調出來的每一杯特飲都分亳不差。
「所以,」中內父親托了托鼻樑上的老花眼鏡:「雨宮君是自那時起,漸漸愛上了調酒的嗎?」
「與其說愛上了調酒,我比較像愛上了調酒師這個職業?」也因為希望做得更好,雨宮才更用心研究洋酒:「酒其實只是一個溝通的媒介,讓人放鬆心情、敞開心扉。我覺得,調出味道貼近客人心情的酒,讓客人感到被陪伴、被理解,把內心鬱結說出來,才是身為調酒師最讓我感到滿足的地方呢。」
「原來如此。」中內父親點點頭:「看來我們對酒的態度很不一樣呢。 我在乎的總是酒本身,但雨宮君在乎的,一直都是人呀。 」
「也可以這般說。」
「即使是普通價格的清酒,因應酒性,選擇在適當溫度飲用,搭配合味的小吃,也可以喝得很滋味喔。」中內父親笑了:「雨宮君帶來了此等佳釀,是更在意孩子他媽能否同樂吧。」
「的確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雨宮很高興得到中內父親的理解:「要是只跟伯父你對飲,可能會選幾種風味不同的清酒吧。」
「期待這樣的機會喔!雨宮君真是體貼的人。」中內父親笑笑,忽然轉了話題:「對了,雨宮君也到了適婚年紀,有交往對象沒有呢?夜間要營運洋酒堂,不會犧牲了與人相處的時間嗎?」
第八章
「這般突兀的轉折,讓雨宮覺得中內父親是想套什麼話。
「我並沒有女朋友。」他和中內事先就協商好這樣回答。中內一早就猜到父親會問雨宮類似的問題了。
「這樣呀。」中內父親沒感到意外:「那雨宮是和家人同住嗎?」
「是的。」雖然近來有一半時間待在你兒子的公寓。
「那他們見著你每天晚出晚歸,對你從事調酒有沒有意見?」
「工作時間,不見得是他們在意的事。」雨宮直言:「家父是個商人。即使家族生意交給兄長承繼,一直以來,他仍希望我從事企劃相關的工作,而非體力勞動為主的職業。我選了調酒師的路,讓他挺失望的吧。」
「雨宮君已經立下心,要一直當調酒師了嗎?」
雨宮點點頭:「即使那是心之所向,之前的確有一番掙扎,畢竟當初和小林的共識是,罐頭用完就要把店關掉的。況且,家人對此也並不支持。」
「那,是什麼讓雨宮君下定決心的呢?」中內父親好奇。
雨宮回憶起那個被中內觸碰到內心的晚上:「記得在罐頭快用完的時候,心裡一直很不安。多虧那時候,中內君說的話拯救了我。」
那晚小林不在,而他愛慕多年、一直希望靠近的中內君,喝著他調的飲料,耐心傾聽著他覺得奢侈又罪惡的苦惱:得天獨厚的雨宮涼一朗,竟對於自己的前路感到迷惘,那叫比他處境更壞的人如何自處呢?他怎能對出身寒微的中內如此說呢?
當時,他實在沒料到,原來中內一直在旁,默默看到他的好:
「雨宮總是不帶成見地傾聽,於是清楚每個人想要的是什麼… … 像雨宮這樣體貼的人啊,才當不成政治家呢。不過這也不錯丫。可以和雨宮一起工作滿好的。雨宮總是能讓洋酒堂每個客人都笑著離開。謝謝你當天把我拉進洋酒堂,在我最徬徨無助的時候。*」
(*這是雨中小船系列第一個故事《沒繫繩索的浮標,與聳立於大海中的燈塔》的情節,發生在電視劇大結局之前。)
就算父兄對洋酒堂的一切不以為然,他摯愛的中內君需要他、肯定他,已足夠為他在洋酒堂做的一切賦與意義,讓他一下子得到了救贖。
當雨宮向中內父親訴說著這一切時,他很小心自己的用字,以免中內父親洞察他們戀人的關係,但他沒為意自己眼裡早已溢出甜蜜的笑意 … …
「咳咳。」中內父親忽然乾咳了兩聲,打斷了雨宮的話:「雨宮君,暫時失陪一下。」
說著,他站了起來,急急要步出和室,恰恰在門口和兒子碰個正著。
「呃?爸?」
「我上個廁所。」說罷,一溜煙閃掉了。
中內不解父親為何一身雞皮疙瘩的模樣:「我爸是怎麼了?」
「咦?」雨宮心想,是不是自己話太多,讓中內父親一直憋尿不作聲:「剛才我們一直在聊天。」
中內走到雨宮身旁,壓低聲線問道:「那你和我老爸聊了什麼?」
「就 … … 我在洋酒堂當調酒師的原委吧。」雨宮告訴他:「也是你爸問起,我才說的。」
「這樣啊。」中內動手收拾茶几上的酒具,準備奉上晚餐。
「那智跟媽媽有沒有聊些什麼?」
「也就閒話家常而已,沒什麼特別喔。」
雨宮又想了一遍與中內父親的對話——應該沒有任何讓對方生疑的內容吧?
他們應該可以風平浪靜地,在中內家渡過他的生日的,雨宮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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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內要回廚房幫忙時,發現父親正從廚房端著兩碟菜走出來,就折返到和室,回到雨宮身邊:「原來爸去了幫媽忙。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吃好了。」
「來嚕來嚕~」中內父親喜滋滋的走進來,把一碟烤秋刀魚和一碟豚肉生薑燒放到桌上:「小智的生日飯!」
說罷,他又回到廚房繼續把其他飯菜端出來。
中內父親似乎又變回半年前那個調皮的模樣了,雨宮心想,剛剛他的嚴肅臉,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雨宮呀,我們這裡鄉村地方,可以買的食材不多,就只做簡單的菜式喔。」這時,中內母親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她戴著手套,把一鍋奶油燉菜放到茶几上。
「謝謝伯母。」雨宮由衷地:「能夠吃到家常菜,實在非常高興呢。」
「雨宮君,多吃一點,不用客氣呀。」中內父親又放下了一碟炸雞和一鍋紅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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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款餸菜、味噌湯、還有紅豆飯,就是今天的晚餐了。
雨宮和他們一起合掌說著「いただきます」時,心裡有種難言的感動。他家裡的人,總是各自在忙。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和家人坐在一起這樣吃飯了。
「小智三十一歲生日快樂喔!」坐在中內對面的母親說:「今年有什麼願望呢?」
「你們都知道,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一樣的。」中內笑著,又合起了雙掌:「就是希望爸媽身體健康,沒有別的啦。」
這時,雨宮見到,中內偷偷瞄了自己一眼,目光又回到母親身上。
「感謝小智啦,我們可以繼續身體健康。」中內父親打趣道。
中內向父親笑笑,又偷偷看了雨宮一眼。
雨宮知道戀人的心事——中內今年肯定有關於他的生日願望,但不可能在父母面前說的。
「雨宮,這四道菜你試試,猜猜哪款是我做的,哪款是小智做的?」
「唉也,孩子他媽真不要臉!」中內父親笑她:「你直接問雨宮,哪碟比較好吃不就好了?」
「什麼跟什麼?我又不是要和小智比廚藝!」
「哈哈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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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中內父母開心地聊著的時候,雨宮一直有注意到,身旁的戀人,少有地沉默,低頭吃著飯。
與戀人緊密相處了一段時間,雨宮能夠輕易感受到對方的情緒。看著中內有點僵硬的笑臉,雨宮就知道他是在竭力忍著不哭。
他絕對明白中內為何會想哭——這可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能夠跟父母和同性戀人同桌吃生日飯。連雨宮自己都覺得這美好得不太真實了,何況是中內?
然而,這是他們掩飾著戀人關係換來的吧?
若他們向中內父母坦白,是否一切都會瞬間破碎?
要是中內想說實話,雨宮絕對會支持他的。雨宮早已有此一著:倘若因任何事與中內父母鬧不和,無法如期借宿他們家,他已查明附近有什麼旅館可租住。
「小智 … … ?」中內母親也注意到他的異樣了。
「媽。」中內一抬頭,淚水就從左邊眼窩滾了出來。他驚惶地放下飯碗,趕忙拭去了淚,但另一滴淚又從右邊眼窩滾了出來:「我沒事,我 … … 我只是覺得,今年生日太幸福了。」
雨宮看著戀人勉強擠出的笑臉,心痛極了。但他知道,他必須抑壓著把中內擁入懷的本能反應。
終究,中內還是止不住抽泣。他放下筷子,雙手掩著臉失控飆淚:「爸、媽 … … 很對不起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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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按:心疼中內… 🥺 不過嘛,有讀者知道中內老爸為何要借尿遁嗎?🙊 下一章會是這個故事的最終章了。寫《中內的老家》的靈感,其實是從讀者的反饋中得來的。所以,若想看後續,請給筆者留個言喔。
第九章
中內父母雙雙放下了手上的食具,凝視著正在哭泣的兒子,似在等他說話。
然而,整整一分鐘,中內還是無法抬起頭,說出一句完整句子。
要父母在他生日同一天接受他出櫃,似乎有欠體貼吧——明知道戀人率真直性,隱瞞父母這麼多年的事,心裡肯定不好過的。這年生日他下定決心坦白,自己竟勸止了他,害他如此難過地強忍著 … … 雨宮實在非常後悔當初說了那樣的話。
他伸出手,輕輕撫著戀人的背——這個時候管不了中內父母怎麼想了,至少要讓中內知道,他支持中內任何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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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的觸碰有撫慰的作用。中內漸漸理順了氣息,終於放下雙手,抬頭正眼看著雙親。
「有件事,多年來想跟你們坦白,但又怕你們替我難過和擔心,結果一直沒說 … … 」中內抹了抹臉上的淚,深深吸了口氣:「其實我是同志,我只喜歡男生,在高中時我就意識到了。」
「是早在高中時的事嗎?」
雨宮一直留意著兩老的表情,發現他們聽到「同志」和「只喜歡男生」時都出奇地平靜,唯獨是聽到「高中」時,中內母親的眉毛才動了一下,然後問了這個問題。
「是的 … … 媽?」中內聽太多同志朋友分享向家人出櫃的修羅場片段,父母極度鎮定的反應,反而讓他感到困惑。
「小智呀,」中內父親苦笑:「這件事,其實你媽一早就猜到了。反倒是我在等著你親口說,才願意相信呀。」
「咦?」中內驚訝得連哭泣都止住了:「一早?」
「就,是六年前嗎?」中內母親回憶著:「陽介君來訪那次 … … 」
中內父親一聽到「陽介君」,整個人彈了起來,撞了妻子手肘一下,壓低聲線打斷她:「喂,提這幹啥?雨宮在這裡呀。」
「怕什麼?!」中內母親不滿反駁:「都這麼多年前的事了!」
「那個,」雨宮嚇了一跳:「其實我已見過陽介君了。有什麼伯母不妨直說。」
光聽中內父親那句「雨宮在這裡」,還可以理解成「別在外人面前提兒子的感情事」,可中內母親那句「怕什麼」,讓雨宮對先前那話的理解完全反過來:兩老根本一早就洞悉了他和中內是戀人關係!
「陽介?」中內皺著眉,回憶當年發生的事,實在想不出端倪來:「陽介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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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初秋,兒子帶著一個爽朗熱情的大男孩回家,他們相互以名字稱呼對方,感覺是很要好的室友。這個叫陽介的大男孩說,中內平時在家裡和餐廳都很照顧他,所以家裡紅蟹大豐收,便想給中內家裡送一點點。
兩人在廚房準備蟹料理的時候,有說有笑,而且站得很近,肩膀都要貼著對方了。中內母親印象中,兒子素來習慣和他人身體保持一定距離。陽介肯定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才可以這般親近他吧?
吃蟹的時候,兒子拿著鉗子剝著蟹殼,與坐在對面的父親,面紅耳赤地為當時鬧得火熱的安保法案(日:平和安全法制)爭論著,以致完全沒為意,坐在他旁邊默默拆著蟹肉的陽介,一聲不響地,把剝了出來的蟹鉗肉,放到他的碟子上。
母親對此大為不解,正想開口問陽介君自己怎麼不吃時,兒子剛巧發現了那多出來的蟹鉗肉,轉頭對陽介小聲說:「喂,不用給我呀。」
「你吃吧。」陽介笑咪咪地,輕輕回了一句。
本以為兒子會堅持不要的,誰知他居然只是沒好氣「哎」了一聲,就吃掉了陽介給他的蟹鉗肉。
聊到黃昏,她本想邀請陽介留下來吃晚飯,沒想到他原來翌日要輪班工作,要自個兒先回東京。(中內放連假才會回老家過夜的。)
母親直覺兒子跟陽介的關係不尋常,但又不知從何問起。那天晚上,她只好問丈夫:哥們是會這般相處的嗎?一天坐五小時車,只為帶家鄉土產給對方父母?你會把你晚餐最美味的部分給你兄弟吃嗎?你不覺得陽介君對小智擺出一副寵妻魔人的模樣嗎?
是又怎樣?陽介可能真的對小智有別的心思,可小智對陽介沒什麼呀——丈夫對此不以為然。
這真是單方面的嗎?好歹兒子還是把陽介帶了回家,還那麼自然地領受了他的好意。但丈夫亳不在意,兒子又沒說什麼,母親對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因為她自己也不敢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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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東京打工的短暫歲月裡,曾發生過這麼一件事:
餐廳裡和她很要好的同僚、比她小十歲的年輕媽媽早苗,某天在工作時段,被發現在員工廁所裡崩潰地痛哭起來。為免影響其他員工工作,主管請她帶早苗到外面冷靜一下。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早苗發現丈夫外遇了,而對象竟是個男生。東窗事發後,丈夫淚眼向她懺悔,說他不能失去她和孩子,已經和那個男生斷了,發誓以後都不會再犯,跪求她的原諒。
中內母親當時這樣問早苗:這也不至於無法挽救吧?既然你丈夫浪子回頭,也把你和孩子放第一位,那你不能原諒他嗎?
已經不是一次過錯的問題了。他骨子裡只喜歡男生,會答應忍耐是因為孩子還小。等到孩子自立了,他就會丟下我了吧?當初其實是他父母的朋友介紹我們認識的… … 一想到他娶我只是為了討好父母,在我生孩子之後,他就沒再碰過我,便覺得我一生都被糟蹋掉,恨不得馬上跟他離婚了!可是,這就要和他爭孩子撫養權,我該怎麼辦… …
見早苗哭得發了狂,中內母親想說:夫妻到老年就不是靠性、而是靠親情維繫關係了。可回想起年輕時與丈夫合意的性生活,又覺得早苗和她丈夫都滿可憐的。
幾天後,中內母親就再沒見過早苗,聽主管說她辭退了餐廳的工作回鄉,但沒人知道她孩子的去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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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下一趟回家,已是大半年後,二十五歲生日那天。
平素活潑健談的兒子,竟瘦了兩個碼、眼窩深陷、行屍走肉一般,嚇壞了兩老。父親忙問兒子有沒有吃好睡好,他只是敷衍著點點頭說一切都很好。
丈夫問不到要領,母親忍不住說出心裡的疑惑:陽介君呢?他還跟你一起住嗎?
兒子一聽見陽介這名字,身體馬上抽搐了一下,抿著嘴沉默了好幾秒。
「陽介 … … 他到神戶執業去了。我現在自己一個租公寓住。」
自己一個!兩老一聽,忙說要搬到東京照顧他,他立即說不:公寓太小,住不了三個人;母親一人到東京也不可以,把老爸丟在老家,更讓他掛心。
「你們照顧好自己的健康,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支持了。」兒子勉強擠出了笑容,說了這麼一句,便轉了話題,再不讓他們問他近況。
隔天早上,兒子的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昨晚肯定哭過了。問他發生什麼事,他只說沒有睡好。
母親這才醒覺到,小智不再當初事事依賴他們的小孩,他們的憂慮只會加重他的負擔。要是他狀況更差,他甚至會怕被父母看見,索性不回老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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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後,兒子真的一年才回老家兩、三次。
與此同時,他們身邊親朋好友與兒子年紀相若的子女,都一個個成婚甚至生小孩了,偏偏兒子的感情狀況,兩老多年來連番叩問,都是一片空白。
父親看到朋友們抱孫子,心裡羨慕得不得了,好幾次想把朋友的女兒介紹給兒子,都被妻子激烈阻止。
「要是小智真的是同性戀,他要拿你怎麼辦?你想他像早苗老公那般痛苦嗎?還是被你煩到不堪負荷,乾脆不再理你?」
「你怎麼老說小智是同性戀?由此至終他都沒有承認過!」
為著介紹女朋友的事,兩老已經爭吵過許多遍,而父親最後都拗不過妻子(主要因為需要妻子幫忙,但妻子不願配合)。他對兒子娶新抱的渴望,唯有濃縮成一句:「小智有沒有交女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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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嘴裡雖堅持,他其實心裡有個底:小智肯定有事情瞞著他們。不然,他到東京探朋友,順道到兒子工作的地方探望時,兒子哪會一臉驚惶地:「怎麼你來東京,都不通知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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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三十歲生日那天,丈夫一句「日子應該清閑些了吧」,又氣得妻子七竅生煙,夜裡抓住丈夫質問道:「小智已經夠大壓力了,你還這樣逼他!你是不是想抱孫想到兒子不回家都沒所謂了?」
「我哪有?我一早已經沒奢望了呀!」丈夫委屈喊冤:「我只想小智在東京有個伴 … … 」
「吶,你說話算話。」終於盼到頑石點頭,妻子眼睛一亮:「那我明天一早替你跟小智說。」
是以,翌日清晨,母親才明明白白地告訴兒子:「你爸不是要催你給他抱孫。只是,你自個兒在東京打拼,我們希望平時有個人能夠好好照顧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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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過後,兒子的味覺障礙漸漸有了起色,也比往時更常回家,讓兩老非常好奇 西荻窪三ツ星洋酒堂是個怎樣的地方。故半年前,他們特意出城「探班」,也因此見過雨宮和小林,並對兒子這兩位高中同學,尤其調酒師雨宮,充滿好感。
當兒子於生日前夕,致電回家說雨宮會前來探望時,母親一聽見雨宮這名字就心花怒放,並沒多想此舉背後的含意。
還是到掛了線之後,她才覺得這樣的橋段似曾相識。
從東京大老遠到來,就為給他們嚐一口清酒——她想起了當年的陽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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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按:中內家雖然貧窮,但充滿了愛。寫中內父母自白時,筆者好幾次熱淚盈眶:中內父母懂得珍惜與兒子的關係,故沒有把自己的期望強加於兒子身上。即使父母恩情比天高,人倫關係終究還得是你情我願的。這個道理,又有多少人明白呢?
第十章
一回憶起兒子當年與陽介分開後憔悴不堪的模樣,中內母親就感到懊悔——她不知道他們為何分開,但她總是忍不住想:要是當時他們待陽介親切一點,又或是有機會讓他陪小智留宿一晚,小智能否倖免情傷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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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聽見雨宮會來給他們送清酒,當然高興得不得了,但當妻子說雨宮很大可能是兒子的戀人,並打算邀請雨宮在小智生日當天留宿一晚時,他的臉色就變了:「人家雨宮說之後那天才來,你幹麼替人拿主意,畫蛇添足!」
「如果雨宮真是小智的戀人,他應該會想跟小智吃生日飯吧?」妻子設想道:「就先向他們提議,好不好?要是我誤會了,雨宮自然會拒絕啊。」
「雨宮是富家子弟,你要他跟小智一起睡閣樓嗎?我們拿什麼招呼他?」
「他本來就是為了小智才來的,誰想過要貪你這裡住得舒服?要是他真的愛小智,才不會介意這些。」
丈夫又提出一堆難以成立的反對理由,讓妻子覺得莫名奇妙。兩老吵了一整個早上,妻子才搞懂他真正的顧慮:要是主動提出讓雨宮留宿,就像 私下認定了雨宮是兒子的伴侶 了,在這之前,先得搞清雨宮的人品如何吧?
「現在又不是要你嫁女兒!小智要跟誰在一起,他自己會決定呀!」
妻子沒好氣,直接致電給兒子,也就是中內那天回洋酒堂之前接到的那通電話。
得悉雨宮如她所料,答應提早一天來訪後,她告訴丈夫:你有時間看清楚雨宮是個怎樣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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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內聽到這裡,突然破涕為笑:「所以,剛才我到了廚房幫忙的時候,老爸是在測試雨宮啊?」
「沒有呀,就閑聊而已。」中內父親訥訥地:「我們聊得很開心啊,不是嗎?雨宮君。」
「對呀。」雨宮口裡這般說,心裡倒是搞懂了伯父為何對他的事這般有興趣了。
「那 … … 」中內望了雨宮一眼:「老爸你覺得雨宮怎麼樣?」
呃?!
不僅是雨宮,中內父親也愣了一下。
中內母親則笑意吟吟地,期待著丈夫的答案。
「雨宮君呀 … …」
中內父親打量了雨宮一會兒,終於開口說:「第一次在洋酒堂見到他時,以為他是個圓滑世故的富家子弟。今天跟他聊起來,才意外發現他是個內心柔軟又誠懇的好孩子啊。他肯定不會欺負小智,我反而擔心小智你會欺負他!」
「你們兩個,本來打算在我們面前隱瞞關係的吧?」中內母親忍不住插話:「你爸當初也懷疑我猜錯的,直到他和雨宮聊起小智,才不得不信,『雨宮喊著中內君時的柔情,實在教我不好意思呀』。」
(簡而言之:中內老爸被雨宮閃瞎了。)
說罷,兩老咯咯地笑了起來。
中內看著他們,也釋懷地笑了。然後,他捉住了雨宮膝上的手。
「我才不會欺負雨宮 … … 涼一朗啦。是涼一朗的溫柔拯救了我,也是他讓學會對他人寬容之前,要先對自己寬容。現在的我,比起以前,日子過得開心多了。」
說到這裡,中內又嗚咽起來:「爸、媽,我之前經常不回家,並不是因為覺得你們煩,而是因為 … … 我真的沒有過得很好,怕你們知道。怎料這反教你們一直默默為我掛心,很對不起。我以後會多和涼一朗回家的。」
「傻孩子,」中內母親嘆了口氣:「我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啊。」
「那個,小智和雨宮君是夾過口供嗎?」中內父親倒是好奇:「剛才和雨宮君聊天時,他也說小智拯救了他呢。」
「哪有呀?咦?」
當戀人向自己投以詢問的目光時,雨宮的眼睛也溫熱起來。
「好了好了,說了那麼多,飯菜都涼啦。」中內母親感覺到兒子和戀人,似乎在交換著波濤洶湧的情感,忍不住要打斷他們:「吃飽飯,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中內母親也被閃瞎了。)
憑藉著對兒子的愛,中內父母就這樣無償地接納了雨宮,讓雨宮感動不已:「謝謝伯父伯母。請你們放心,我會好好和智一起的。請你們以後,叫我涼一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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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和中內洗完澡後,抱著竹𥱊和被單爬上了閣樓——那是中內小時候做家課和就寢的空間。
「原來爸媽之前為我爭吵了那麼多遍。」中內感嘆:「更沒想到我媽竟為我對爸那麼強硬。平時她都沒什麼意見,事事聽從我爸的 … … 我媽真是超棒啊。」
「伯父也很了不起。」雨宮說:「你想想,他由原先渴望著你給他抱孫,到現在為兒子鑑定男友人品,中間跨過了多大的心理關口?」
「那的確是。今天我才意識到,自己比身邊的同志友人幸福得多 … … 」中內苦笑:「涼一朗之前不是問我喜歡住大城巿還是鄉郊嘛?現在回頭一看,真是超慶幸父母帶我來東京了。要是我媽沒遇上早苗阿姨,要是我沒有遇上陽介,我會否就勉強自己過正雄或早苗阿姨丈夫那般的生活呢?一想到這,就覺得可怖。」
雨宮微笑著,緊緊握住了戀人的手。
「說來,我們還得感謝陽介啊。」中內非常感慨:「想當年,我還總是嫌他太露骨。」
是啊,陽介君確實是他的大恩人。當初能跟中內互通心意,也是多虧陽介君造就機會。
每次聽到關於陽介的往事,雨宮都禁不住同情他:陽介對中內的愛,之於自己的,肯定過之而無不及。
雨宮猜想,陽介實在沒有一刻想過要傷害中內,即使到了二人分別的時候。他之所以會不辭而別,也許是因為,他盡了最後努力對中內溫柔,中內還是不願正眼看他,以致他絕望地以為中內真的不再愛他,才會悄然離去。
只能慨嘆兩人相遇太早,還沒懂得好好珍惜對方,註定要錯過彼此。
「涼一朗?」中內見雨宮久久不語:「你正在想什麼嗎?」
直說心中所想,肯定會令戀人淚崩吧。
「我是 … … 從伯母的話,才知道智和陽介君分開後那麼難過,聽著覺得很心痛,恨自己當時沒能待在智身邊啊。」
那些年,雨宮在美國唸本科和MBA,除滿足父親的期望,某程度上也為了靠近早已改嫁的母親,希望與她在同一個州生活。
這些一廂情願的心思,他從沒與任何人分享過。
「也沒差啦。那個年紀,我應該也不懂欣賞涼一朗的好吧。」
中內的話,把雨宮的思緒拉了回來。
對啊,他和中內,就是在對的時間點遇上對方,才能好好在一起。
陽介當年種的果子,就因這些機緣巧合,全歸他所有。
也許,人生之中,註定要虧欠一些人,同時被一些人永遠虧欠。
「吶,這是智小時候住的地方喔。」心情有點沉重,還是轉話題吧:「我可以周圍看一下嗎?」
「也沒什麼可看啊,就只留著以前的教科書啊。」閣樓傾斜的天花很矮。雨宮靠近牆邊的小書櫃時,中內提醒他:「小心別撞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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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跪坐在小書櫃前,端詳著裡面的物事,一本熟眼的刊物映入眼簾。
「咦,是我們當年的校刊耶。」雨宮取出校刊,平放在地上,翻到了他和中內班級照那一頁。
中內湊了過來,一眼就看到雨宮在哪:「涼一朗在班上最高,總是站在正中間啊。」
「我也找到智了。」雨宮指著第三排最右邊那板著臉的男生。
「小林呢…?呀,在最左邊。」當年小林輕佻的臉很注目:「咦,原來站在他旁邊的,是淺田。」
「是淺田啊?」雨宮想起三個月前,舊生會聚會時聽到的消息:「聽說她明年有份出演大河劇呢。能夠與丈夫協商好如何分工,兼顧育兒與事業,實在太好了。」
聊了班上的同學一會,中內就把校刊往後翻到課外活動組織【資優生學會】那一頁。他打量著照片中一眾學會幹部成員,尤其雨宮和站在他身旁那長髮筆直的秀氣女生,笑得有點微妙。
「涼一朗當時 … … 正和長谷川一起?」
「是呢。」長川谷,就是雨宮當年交往了兩個月,便恢復朋友關係的初戀情人。
「長川谷現況如何,你知道嗎?」
「她正在文科省(文部科学省)教育部擔當要職喔。」雨宮告訴中內:「上次舊生聚會,她也有出席。」
「下次聚會是什麼時候?」
「三個月之後。」雨宮問:「智會想去嗎?」
「 … … 我想想看。」中內猶豫了一會:「若公開我們的關係,應該會嚇壞大家吧?」
雨宮想到的倒是:舊生會裡有父親認識的人,要是有如此震撼的消息,肯定會流進他耳中 … …
「要怎麼做,我們可以到時再決定。」雨宮把校刊翻到【田徑隊】一頁:「我要看威風凜凜的智。」
田徑隊合照上的中內,和班照上木無表情的中內截然不同:他與其他男隊友一樣,穿著號碼背心和短褲,一手拿著脖子上的金牌,一手比著姆指,精神奕奕地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非常燦爛。
「呀,是我們長跑隊奪得全場總冠軍的那年。」中內看著那張合照出神:「好懷念。」
中內不期然流露的眷戀之情,讓雨宮想起他對父母說的話:
我只喜歡男生,在高中時我就意識到了。
那時的中內,也許暗戀著合照中某一位男同學?
雨宮只知道,當時中內心裡的人,肯定不是自己。
「我們當年真是一點交集也沒有呀。」中內回頭看著默然不語的戀人:「十一年後,居然一起在重溫校刊,想來也覺得神奇呢。」
要不是洋酒堂門外雨中相遇,亳無交集的兩人肯定會錯過對方。
想到這,雨宮情不自禁,從後面緊緊抱住了中內,嚇得中內直哆嗦:「呃,涼一朗?」
不是早跟雨宮說過,木屋不隔音,閣樓的動靜,樓下聽得很清楚嗎?
「智,讓我抱一下吧。」雨宮把頭埋在戀人的頸窩:「一下就好。」
中內回過頭來,對上雨宮水汪汪的眼睛,沉默良久,終於緩緩湊近雨宮,輕輕吻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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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雨宮和中內醒來時,天下著大雨。
與中內父母一起吃早飯時,中內皺著眉,盯著和室天花板一角:「似乎在滲水耶。」
「廚房天花也有一點點,」中內父親說:「你待會去看一下?」
飯後,中內檢查了家裡每個角落,發現有好幾處地方滲水。
「是要怎麼辦呢?」雨宮從沒碰過木屋滲水的情況。
「怎麼辦?」中內笑了:「動手修理咯。涼一朗願意陪我幹粗重活嗎?」
「當然!」
「會弄得很髒喔,你得換件衣服。」
雨停後,雨宮換上了中內的汗衫短褲,便跟著中內到村子唯一的油漆店,購買油漆和護木油等維修物料。回到中內家,取出了梯子和各種工具,兩人便動手修理外牆各處。
雨宮沒有維修木屋的經驗,一開始只依從中內指示,幫手搬運物料和工具。後來中內給他示範怎麼做,然後看他動手實踐。兩人在陽光下輪流交替位置勞動著,很快就汗流浹背。修完外牆,他們便回到室內清理污垢和上漆。處理好滲水的幾處地方,已經差不多下午四點了。
「辛苦涼一朗和小智了。」中內母親準備了一串葡萄,慰勞兩個大男孩。
「感謝伯母。葡萄很甜很好吃呢!」雨宮從未吃過那麼美味的葡萄。原來辛勞過後的味道是這樣的。
「幸好有涼一朗在。」口渴的中內,葡萄吃完一顆又一顆:「要是只得我一個,肯定累死了。」
「我還怕你要教我,會拖慢進度哩。」
「才沒有,你學得很快呀。」
坐在窗邊看報紙的父親笑呵呵地:「那以後繼續拜託你們了。」
「下次有什麼就早說嘛。」中內吐槽他爸:「別待我回來檢查才發現這麼多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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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時候,兩老一同送雨宮中內到車站去。
「涼一朗,記得替我們問候你爸媽。」中內母親說。
「一定。」雨宮笑著答應,但心裡知道,這短期內絕不可能發生。
公車上,兩人隔著車窗向中內父母揮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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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一朗,你這輩子,應該沒幹過那麼久的粗活吧?」中內問:「是不是很累呢?」
「的確很累。」雨宮雙臂超痠:「不過超開心的。」
「怎麼會?因為是很新鮮的體驗嗎?」
「不僅如此,更高興的是,能為伯父伯母做點事,也靠近了智的生活多一點。」雨宮笑著說:「謝謝你帶我回老家。」
當伯父伯母感激地看著他時,雨宮有種難以言喻的喜悅——他感受到被需要、被依靠。那是他很渴望但在家裡從來得不到的感覺。
雨宮家什麼都不缺。無論父親、哥哥,還是遠在地球另一端的母親,似乎也沒有需要他的時候。
「那你以後都要陪我回家。」中內笑說:「我可不想幹活呢。教曉了你怎麼做,以後就由你幫我爸媽好了。」
「你知道我非常樂意的。」
「抖M的涼一朗。」中內揶揄他。「今晚會在我這邊過嗎?」
「當然好。」若中內願意,雨宮希望每一晚都能陪著他:「那我跟家裡說一聲。」
雨宮掏出手機,給家裡管家打訊息時,他想起中內母親三番四次強調她怕中內不回家。
那他呢?要是他以後都不回家過夜了,父親會有何感覺?
他一直不敢提搬出去住的事,難道真的是怕脫離父蔭後,沒能力過得好嗎?他心知自己是有能力的人。而且,和中內在一起,再苦的生活,他都願意捱的 … …
就在這時,中內挨住了他的肩膀。
雨宮低頭一看,戀人是累過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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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過後,雨宮穿著浴袍,跪坐在睡墊上,靜候著正在淋浴的中內。
浴袍是他選擇的——當中內問他要穿浴袍還是睡衣的時候。給雨宮浴袍,是中內含蓄求愛的方式。
等待的時候,雨宮總是會想,有沒有什麼新的體位,新的花款可以嘗試。中內已經有很多經驗了,故雨宮很希望能創造更多僅他們二人共有的第一次。
設想起來時,又覺得手臂還是很痠,肩膊也挺繃緊的,得做點拉伸舒緩一下。
就在雨宮拉伸著三頭肌時,中內從浴室出來了。
雨宮放下雙手,一如以往等待著戀人的親吻,誰知中內這次沒有在他面前停下,而是走到他後面,抓住他的肩頭說:「涼一朗,趴下去可以嗎?」
「咦?」中內想幹什麼?是要試他們一直還沒試過的事嗎?
雨宮心跳加速起來,捲曲著身子伏下。
中內從後褪下雨宮的浴袍。見他屁股朝著自己,一動也不動,便笑著拍拍他的屁股:「喂,太興奮趴不下去?那你跪坐著好了。」
雨宮這才發現自己會錯意(🙈雨中 → 中雨🙈),紅著臉挺起身子跪坐著。
中內跪在他後面,雙手開始按揉著雨宮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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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雨宮的身子終於能放鬆趴平。中內便輕輕跨坐在雨宮臀上,俯下身來繼續給他按摩。
「力度適中嗎?」
「很舒服啊 … … 智的手指很夠勁呢。」除了力度,中內也懂得該在什麼位置施力。
雨宮感激地享受著同時,又心疼戀人同樣幹了一整天粗活,還花氣力替他按摩,肯定是因為剛才看到自己在拉伸吧。
「呵呵,」雨宮惬意舒暢的樣子,讓中內沾沾自喜:「日子有功啊。記得學廚那段時期,經常弄到肩頸痠痛 … … 」
說到這裡,中內忽然沉默了。
「所以,當年 … … 」雨宮微笑著替他把話說完:「智和陽介君經常互相替對方按摩吧?」
「… … 嗯。」
中內只輕輕答了一聲。
「那我也要好好學習,讓智也可以舒舒服服的。」
中內淺淺笑著,沒有答話。
按完肩頸,中內便坐到雨宮臉側向的一邊,替他按摩著上臂。
「涼一朗呀,」兩人對視了一會,中內開口:「我想好的了。」
「嗯?」
「要是涼一朗想搬出來跟我一起住,隨時都可以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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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張開了口,很想說些什麼,卻感覺被巨大的幸福感壓住了胸膛,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深愛著的戀人,終於願意將他完全納入自己的生命裡;戀人的父母,也將自己看成家人般愛護。
這些與他亳無血緣關係的人,無償地接納了原本真實的他。
然而,他自己的家人呢?多年來,處於父母破碎的婚姻之間,為了維繫著他非常珍惜的親子關係,他把自己煉成了百般忍讓、善解人意的聆聽者。但他父親怎麼看他?就一個沒本事、又太過善良心軟的小兒子?
「涼一朗?」
他也非常渴望能夠帶中內見他家人,但家人會怎麼想呢?父親會明白他的心意嗎?還是會覺得小兒子又害他蒙羞了呢?
「哎也,涼一朗是哭了嗎?」
雨宮終於忍不住,撐起身子,一頭栽進了中內懷裡,抱住中內淚流不止。
「傻瓜,怎麼哭了哪?」
中內笑咪咪的摟著雨宮,輕輕撫著他的後勺。
「是開心過頭了嗎?」
雨宮還是無法說話,緊抓住中內抽噎著。
「還是,涼一朗在想要離家的事?」中內洞悉了戀人的心事:「不急的。我們慢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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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內的支持,讓他不得不鼓起勇氣,重新檢視他多年不願面對的、與家人之間嚴重傾斜的關係。
在中內懷裡,雨宮暗自下定了決心:
為了好好愛中內,他必須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