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份工作的奇妙之處就在於,見面當下,客人心中會產生抵抗與困惑的情緒。其實她們大可像男性那樣態度大方地從一開始便進入享樂模式。

今天的任務為180分鐘的賓館套餐。扣除整理服裝儀容與收拾隨身物品的最後15分鐘,真正交手的時間為165分鐘。

我,橘Mitsu(みつ)本名井澤英里華是專門服務女性的應召女郎。由女性對女客提供性服務或戀愛模擬體驗的這種業態,俗稱蕾絲邊應召。不過我的工作並非只是滿足客人的性需求而已。來到這裡的女性們皆帶著不同的故事片段。世間或許會將其稱為有問題或不尋常,但在我看來,這就像是還沒有被任何人閱讀過的書本那樣,正靜靜地等待誰來翻閱。陪伴她們一起解讀那些故事就是我的工作。潛藏於身體深處,甚至連自己本人都未曾察覺的心門,會隨著對話而打開。

關於我的故事,以及成就現在的我,那些勇敢人們的故事。或許這些事不該對任何人訴說,畢竟由我說出口就會夾雜著謊言。因為實在無法將她們所經驗過的事完全轉化成言語。接下來我將分享的內容多少會有虛構、誇張、扭曲與誤解的部分。然而,過去曾有人面對過這樣的傷痛卻是不爭的事實,而我相信這項事實一定能成為某些人的救贖。

1. 剛出社會3個月,就被澀谷的第一志願公司炒魷魚

在各種職務大框架下所發生的瑣碎失誤、情緒摩擦,以及處理糾結難解的人際關係這項最大的重擔,都會落在新人身上。若做不到默不作聲地忍耐、不著痕跡地應對,就無法被認定為優秀人才。注意到旁人尚未察覺的事項,率先處理就是勝負關鍵所在。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判讀他人的個性與情緒,控制自身的說話方式與角色,避免踩到地雷惹人不快。

在夜晚的世界,不大驚小怪,也不涉入太深是最基本的態度。但這並不代表冷漠,只要謹守規則就能立刻變得親近。我很滿意這種不拖泥帶水的交流方式。打照面時透過寒暄來試探對方的反應,就像掠奪空氣般地拉近彼此的距離。情感是具有重力的,而且會在對方的反應上現形。覺得開心、親近、期待時,阻力就會降低,有點類似空氣往上衝的現象。反之,覺得不悅、猜疑、有惡意時,空氣的流動就會變得遲緩。感受到對方這樣的反應時,只要笑笑地表示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耶,隨即走開便是。可以聊天的對象多到數不清,足以不斷尋找下一位、下一位、下一位。

人是毒品,令我深深著迷,沉溺其中,而且總是無比渴求。開始混夜店的時期為大學時代,擅長與人交流、好奇心旺盛,而且酒量很好的我,沒有理由不淪陷。

她說總之請把醫院的診斷證明書帶來時的眼神,讓我莫名地難忘。一開始以職醫的身分展現親和態度時的某種特質已消失殆盡,只剩宛如超薄玻璃般的透明視線。在那當下,原本以為是安全地帶的醫務室,轉瞬成為冰冷無情的陌生之地。

後來與公司演變成勞資爭議後我才知道,職醫與人事部完全暗中串通,我所說的所有內容似乎全被呈報出去。天真地相信公司這種組織是我太蠢。

在休養期間,我發現一件事。當人生病時就會體驗到兩種時間,也就是無聊與焦躁。

2. 為了生存,成為銀座高級俱樂部女公關

一開始對於在燈紅酒綠的世界工作充滿戒備,但真正進來後才發現客層素質高而且溫和淡然到令我覺得是自己多慮了。可能因為銀座的地區特性使然,客人都是熟門熟路的玩家,不會狂飲爛醉發酒瘋,爽快地小酌一番後便會離去。對女侍的態度也很和善,而且由於很多客人是帶酒店小姐出場,所以壓根沒把我們當成那種對象看待。對客人來說,這裡就是能喝酒、可以隨便與人聊兩句的地方,既沒有進一步也不會有退一步的發展。

這麼說來我倒想起,大學畢業選購套裝時,店員小姐建議我量身訂做,因為每個人的體態不同,線條稍微垮掉就會影響穿起來的筆挺度,予人的印象也會截然不同。當時我只當成行銷話術聽聽而已,但或許真的所言不假。

資深的女公關會穿上要價不斐的和服,今天無論是真那小姐還是玲華媽媽皆應景地穿上秋季袷款雙層和服。黑色配深紫的色調並不算花俏,但下擺繡著花朵圖案的絹布所散發的光芒相當有質感,整塊布料皆蘊含著凜然之美。綁在曼妙胴體上的腰帶配飾則是由職人打造的獨一無二設計商品。配合和服扮相所盤起的黑髮晚宴髮型,收整得乾淨俐落不見一絲凌亂。

面帶笑容,盡量雲淡風輕地從容回答。在酒家業中不乏來歷複雜,或是有某些隱情的人,但開誠布公不隱瞞乃這個業界的行規。而且重點在於不要讓自己聽起來太悲慘。這是我後來悟出的道理,畢竟這是一種透過模擬戀愛關係來取悅客人的行業,因此身為提供服務的一方,最好不要有太多祕密與謊言。這聽起來或許令人感到意外,但在謊言包裝的世界裡,任何話語都會令人感到存疑。

我一直以為自己並非具有歧視心態的人。大學時主修性別、性取向研究,所以我對各種基於性別、職業或身分所展現的態度差異與錯誤認知,是比他人還要敏感的,甚至可說憎惡這樣的歧視。

我們能夠指出世間的錯誤認知,是正義的化身。但實際再深入剖析下去才會發現,自己不也是半斤八兩嗎?

整個店面樓層就像巨大的水槽,各個包廂內有客人與被指名的小姐,每個隔間皆代表不同的空間。在無法共存的水域內活動的水生生物們,以椅子和桌子來劃分棲息地。每換個地方坐檯,就必需面對水深、水質與水流皆大相逕庭的世界。即便是同一位客人,也會因為當日陪酒小姐人選與狀況,而呈現出不一樣的氛圍。

尚未擁有固定客人的女公關除非被指名坐檯,否則只能坐在等待區,看著其他小姐們與客人談笑風生的情景。如果這段時間有支薪的話倒還好,但只能乾等的女公關通常會被早早打發下班。因此,能被叫進包廂當助理,以及被包廂內的正牌女公關所重用是比什麼都重要。若被她們認為此人根本派不上用場時,除非有團客來訪,不然根本進不了包廂。助理也是有分順序排名的。實際上,剛入行沒多久的我,已經看過好幾位只因不夠機靈與體貼就被敬而遠之的前輩。

我的工作就是不假思索地認同並配合客人心目中的正義、理想、善與惡,以及「女人該有的樣子」。

我一直以為採低姿態、佯裝成對方的理想類型乃理所當然的做法,他們之間的互動簡直令我難以置信。每當兩人彼此對視時,可以看到他們的眼中確實含有關愛與革命情感。沒有膽怯、不安與虛假不實,只有身而為人的韌性與信賴。這是跨越頭銜、職種、上下關係的情誼,而且穩若磐石。

看來他們似乎有一套自己的「女性玩法」。他們不會讓公關小姐發言,只是藉由這種場面加深彼此的連結,以此取樂,並祭出展現支配欲的遊戲。不讓女性有發言權,以打分數的方式加以否定。他們唾棄不肯乖乖就範的小姐,並濫用客人的權力使其退席。這是他們一向的做法,但似乎又隱含著對這家店的男性顧客所抱持的惡意。

我心想這也太荒謬了吧,轉而看向應該負起管理職責的亞矢姐,但她卻仰頭喝著酒,視線固定在半空中。無論是性騷擾還是蠻行,皆入不了她的眼。一旦出手搭救同伴或後輩,就會自貶身價,無法再以「識大體的女人」形象自居。我終於明白,我們只不過是供品、牲禮罷了。女公關的高薪並非建立在真心誠意的對話或陪酒服務上,更不是光靠讓客人產生些許遐想或美夢而成立的。有時必須豁出去,化身為無條件滿足顧客期望的祭品,將這些暴力通通隱忍下來。這份高薪其實也是出賣自身意志的代價。

任何字句、任何對話聽在他們耳裡皆不具備說話者想表達的意圖,只會隨著他們的意思被扭曲、誤解、斷章取義,而變得面目全非、張冠李戴。很多男性也會在無意識間表現出這樣的言行,而且對象並不限於從事酒家業的女性。這在社會上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

這本《我可以被擁抱嗎?因為太過寂寞而叫了蕾絲邊應召》在飽受人際關係所苦的讀者之間,似乎是很有名的一本書。蕾絲邊應召這個主題很聳動,不過內容主要描寫作者長年以來的艱辛與孤獨、沒有容身處、也無法與任何人交流的深沉寂寞,也因而引起許多人的共鳴。

這本書並非只是膚淺地談及女同志叫蕾絲邊應召買春的經驗。由於無法與人有所交流,所以才轉而找上色情業,只要付錢就能跟人有身體上的接觸,而且還能保住一絲尊嚴。

3. 在大久保終於遇到真正想做的工作

我總在無意識間尋找能證明她活著的蛛絲馬跡,像是包包或還沒喝完的寶特瓶飲料等等,但不知是藏到哪去,完全看不到這些東西。

2017年4月,我在總武線大久保站附近的某間公寓房間內。來到與 JR新大久保站有段距離的總武線大久保站附近後,完全不見因第三波韓流熱潮而人聲鼎沸的喧囂景象,只有一排排在日本到處可見的那種略顯幽暗又有點寂寥的住家分布。來到這裡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見到長年穩坐蕾絲邊應召業第一把交椅的人氣女郎,奈之葉小姐。為了成為蕾絲邊應召女郎,我將其視為自己最初也是最後的「範本」,由我出錢買服務,然後共赴雲雨。

先把所有網站調查一遍後發現,大部分的蕾絲邊應召網站似乎都走這樣的路線。後來我才得知,專接女客的應召網站幾乎都是由男性經營的。而且他們不單經營蕾絲邊應召,主業其實是服務男客的色情店,針對女性所推出的服務幾乎都只是副業。他們對於網站的設計與女郎的管理駕輕就熟,並將針對男性設計的服務直接套用在女性用的網站上,因此儘管名為「蕾絲邊應召」,但所有套路皆與男性色情店如出一轍。浮誇的網頁設計、刻意不露臉的女孩們在明亮的燈光下僅以內衣蔽體,擺出妖嬈的姿勢,搭配肢體動作讓春光若隱若現。胸圍多少、小蠻腰與體重大概多少皆標示得一清二楚,當然年齡也是,其中又以二十歲前半占壓倒性多數。

女性往往被分為兩種,一種是對性一無所知但極度渴望性事的年輕女孩;另一種則是經驗豐富,想嘗試各種性愛類型的年長姊姊。人們的喜好往往被濃縮成一無所知的菜鳥,以及知識豐富而且熟門熟路的老手這兩種類型,而這項二分法或許放諸男女皆準吧。

唯一比較有蕾絲邊應召特色的部分就是,服務女郎還分為,外觀舉止較為陽剛,通稱為T者、從外表難以歸類是男還是女的不分者。此外,外型偏女性者則稱之為婆。

不只如此,進行性行為時的角色屬於受=0號,或攻=1號,都必須明確標示,兩者皆可的人則註記為不分。這原本是男同志業界用語,而非女同志業界的專業術語,不過在同性戀的世界裡喜歡將做愛時的角色類別交代清楚。

然而,男女之間也是要等實際翻雲覆雨時才會知道誰才是攻方或受方,因此,只有同性戀者必須公開性角色的風潮原本就很荒謬。

瀏覽女郎們的介紹欄時,一連串誘人的字句甚至令人感到刺眼。好想快點見到妳、好想有人跟我玩、讓我們一起相親相愛、玩角色扮演也OK喔,諸如此類的輕佻宣傳,反倒予人一種經過大幅簡化無法窺見實情的感覺。

不得不說,或許在妳大駕光臨後,仍無法完全解決這些煩惱或需求。畢竟人的欲望是無止盡的。滿足了這一項,就會再萌生下一個欲求。而我不過是一介服務女郎,不可能有辦法治療或解除妳所抱持的煩惱。但是,我想我可以陪妳一起面對與思考,協助妳往前走下去,也能為妳提供有關性方面的意見。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妳的心靈與身體恢復元氣、找回活力再為人生打拚下去。我想成為一位不會讓妳覺得有負擔的夥伴。我會在店裡等待,期待有朝一日能見到獨一無二的妳。」

這份誠懇,以及充滿人性的認真態度所為何來呢?個人檔案也是寫得密密麻麻,只有這人的介紹頁充滿大量的文字,甚至令我留下奇特的印象。有血有肉,這個人活得有血有肉。只有這個人的網頁讓我體會到其他網站不曾感受到的服務女郎神髓。

年齡為22歲,幾乎跟我同年。年齡旁則有個閃亮亮的「蟬聯拉拉送愛!指名排行榜12個月冠軍!」的封號。查了一下才發現,此人在這個業界似乎赫赫有名,如彗星般地乍然來到,才入行沒多久便獨占好幾個月的指名排行榜鰲頭。甚至還有粉絲後援會,只要有她出席的活動就會吸引一票女生蜂擁而至。人氣高到女性雜誌與網路媒體也曾採訪過她,據說與藝人也有交流。擁有亮眼成績而且外貌引人注目的紅牌女郎,與一字一句用心撰寫的那段自我介紹形成強烈反差。

我有女性經驗,對各種玩法也都有所涉獵,年紀應該算很年輕,為什麼會這樣。

等我正式入行後才得知,原來蕾絲邊應召的市場很小。數年前那本漫畫散文集推出時,這個業界一度氣勢如虹,蕾絲邊應召服務如雨後春筍般地崛起。然而,實際上進行消費的女客人遠比上色情店的男客還要少,市場原本就沒那麼大,再加上想進這個業界工作的女性還頗多。這是因為原本接男客生意的人,並不在乎收入少一點,只想在比較「輕鬆」的條件下工作,而紛紛轉戰此行的緣故。此外,聽說也有很多人是想找兼職副業,但又排斥服務男性的色情業或酒家業。當然,原本就是女同性戀或雙性戀而想跟許多女性有親密接觸,或是對性很有興趣而投奔這個世界的也大有人在。

到後來已經沒得選,只能像試手氣般多管齊下主動聯絡,但持續處於連封回信都沒有的狀態,好不容易才收到一家的回覆,讓我大感振奮,認為終於獲得可以毛遂自薦的機會,但對方的回覆內容卻非常的冷硬。受方還攻方?想賺多少?有固定客源?為何想在這裡工作?在燈紅酒綠的業界,聯絡內容往往偏簡潔,但這個真的太離譜。

人只能以手上握有的牌來一決勝負,我所擁有的絕非一手好牌,但只要活著,牌局就會持續下去。

人生就是充滿不可思議,有時會被深信不疑的人背叛,有時則會被意想不到的人拯救。無論是特地給我一筆小費的客人,還是幫助我打贏勞資爭議的清香姐,以及處處關心我的櫻井,我們彼此之間的關聯只不過是一個點,但毫無疑問的是這些人義不容辭地往前推了我一把。

有些店會針對新人指導各種服務技巧。尤其是在沒有女性經驗而直接入行的情況下,很難在過程中領導客人,因此才會透過實際研習來學習待客流程、相關準備,以及最少應該具備的技巧。只不過,願意這樣指導小姐的只限一小部分的大型店家,其他多半沒有這樣的餘裕。因為必須支付酬勞給負責擔任講師的老手,所以根本沒有閒錢可以用來投資在入行者眾離職率也高的新人教育上。

當然,只要在妳願意回答的範圍內告訴我就好,我先把話講明,不過每當我提出問題時,她都很有耐心地仔細回應。她能體會我的意圖與心情,隨時不忘展現體貼,但誠實地侃侃而談。她的為人都展現在她所寫那篇文章上。而且她還是這個業界的佼佼者。

「或許有些人會認為我這樣說只不過是耍耍嘴皮子,但我只會讚美真正感到美好的事物。」
「原來是這樣啊……」
「若真心想與人交流相處,就不應該說場面話。因為那不是為了他人,只是想讓自己在對方心中留下好印象罷了。」
「……可是有時候也會因為對方想聽而說場面話不是嗎?」
奈之葉小姐沉默半晌後說道:「這跟勉強自己配合客人的需求又不太一樣。我會認真思考客人究竟想要什麼,但我能做的畢竟有限,也有設定底限。不過,只要是在這個限度範圍內,必定全力以赴,這既是我的理念,也是我的工作原則。」

奈之葉小姐在床上撫摸我。她的待客方式也貫徹在做愛過程中,細膩的程度令我咋舌。這並不是指擁有固定的做法或技巧,而是她會仔細觀察對方的反應,悉心地一一配合。細心觀察身體反應並詳加解讀,查覺到對方並未展現出太大的性致時,就會迅速轉換成別的進攻方式或技巧。在對方有所反應的部分,則反覆嘗試並逐漸提高強度。客人也可以感受到奈之葉小姐並非出於勉強忍耐,而是真的樂在其中。

「這個工作被稱為外送茶,也就是被客人召喚才會出動。不過就我來看,女郎其實處於等待的立場。除非有人點單,否則不會與任何人見面。偶爾,有些客人會讓我想到不知她們在那之後過得如何。可是,我不能主動聯絡,這違反工作規則,也是背叛其他客人的行為。我們與客人的關係只建構在見面的這段時間裡,這段時間結束後客人有自己的人生要過。在意人家過得如何只不過是我的私心罷了。擔心能帶來任何幫助嗎?我只能說自己完全答不上來。」

「除非被固定指名,否則我們與他人的相處方式是很零碎的。與客人的邂逅基本上只有一次。所以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相信與等待。至於客人真正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有時候見不到面反而會比見面時還痛苦,要壓抑這股情緒或許是這個工作最艱難的部分。不多想、不去在意,可是偶爾就是會突然想起。」

我們給彼此一個擁抱。這非關戀愛亦非友情更不是家人溫情,只是一段萍水相逢的關係。

4. 第一次接客,見面地點就在新宿伊勢丹前

踏入這一行後,我為自己取了「Mitsu」這個新名字。Mitsu以兩個平假名組成。這個字與蜂蜜的蜜,祕密的密的日文發音相同,並隱含著女性的蜜與密的意義。在這個很容易撞名的業界,應該相當特別。

社會大眾對於女性叫應召這件事本身的偏見與打壓程度甚深。無法如男性般將這件事當成同性之間的玩笑並互通有無,只能以不能說的祕密與禁忌處理之。後來當我公開自己是蕾絲邊應召女郎的身分後,才發現有些人會小心翼翼,有些人則難掩居心,但幾乎百分百之會丟出相同的疑問:

女人為何會叫應召?那個人是女同志?大家的性慾都很強?反正就是欲求不滿嘛、她們都很乏人問津嗎、應該就是長得很抱歉的歐巴桑吧?

這些不會在男性色情店聽到的疑問,一旦主角轉換成女性就會遭到萬箭齊發,不但得應付無數的為什麼,還會被要求做出說明,而且最好是嚴重或悲慘的理由。

蕾絲邊應召業有趣的地方在於,實際接觸後才會發現,很多客人並非女同志身分。而且搞不好非女同志反而占多數。即便有情慾,但要與不具戀愛情感的男性發生肉體關係,大部分的女性還是會覺得抗拒與不安。有些人則是對男性本身感到警戒或恐懼。而且對象是男性時,言行舉止就必須表現得女性化,這點也讓有些人感到壓抑。必須處於被動立場、必須假裝高潮,無疑就是壓力的來源。女性想要主動享受這項行為的樂趣,往往伴隨著阻礙。正因如此,很想與人有身體上的接觸時,才會找上蕾絲邊應召。

我溫柔地撫摸朱璃小姐散發著光澤的微溼黑髮,接下來是小巧的耳朵。肌膚有趣的地方在於,被觸摸過的地方與未被觸摸之處的質感會有所變化。被觸摸的部分會變柔軟,就好像皮膚表面的薄膜剝落,顯露出某種特質般。肌膚之親,真的是很貼切的表現。

我迅速靠近黑髮下低垂的臉孔,並貼上她的雙唇。朱璃小姐的嘴唇相當有彈性,並能感受到嘴唇後方碩大牙齒的存在感。就像用話語交談般,以嘴唇來抒發情感。在我以唇輕咬與輕吻的反覆攻勢下,朱璃小姐終於顫巍巍地張開嘴巴。與我交纏的手稍微抖了一下,又再度確實地緊握。在昏暗的氣氛下,十指緊扣的溫度從遠方緩緩地傳向周身。能獲得朱璃小姐這份純情與愛慕的對象,相信一定很幸福。

在她無所察覺的情況下,輕柔地將這份萍水相逢的緣分切斷、放開。依依不捨這種情緒,只要我自己感受到就好。

「一開始我們也有試過,還上醫院諮詢要怎麼做才能在手術後恢復性生活。而且撫摸後就會想做不是嗎?儘管我們性致高昂,但彼此卻無處發洩。我丈夫也逐漸變得不再碰我。因為他怕自己這樣做會害我疼痛、導致我勉強自己,或是害我受傷。看到他這樣我真的很不忍。雖然病已經痊癒了,但這道陰影還盤踞在我們之間。做愛時彼此就會想到生病的事,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沒了性生活。」

真紀小姐的表情其實是明亮的。「我們討論了很多,最後決定就將這件事外包。兩個人勉強做這件事,只會讓彼此痛苦而已。我們的感情是建立在肉體關係之外的,所以才能這樣。」薄薄的嘴唇微微一撇,她接續道:「今天是我丈夫外包的日子。雖然不必刻意跟他安排同一天,但就是想這麼做。」她害羞地笑了笑後,微側著頭地看向我。彷彿說著,就看妳有沒有辦法跟我做了。我伸出手臂,牽住她有點浮筋的手。

在嘴唇觸碰到肌膚的那一瞬間,下方的肋骨與腹部肌肉也隨之一震。身體真的很誠實。就算能以表情、話語或聲音來偽裝,但身體所發出的細微信號與反應卻是無法掩飾的。只要有心觀察就一定能發現蛛絲馬跡。就像追蹤線索般,我持續撫摸有所反應的部位。當我一根一根地親吻著肋骨時,真紀小姐的身體不斷地大幅深呼吸。骨頭可是意想不到的敏感帶,予以撫摸時,也會帶動其他部位產生細微的震顫與反應。

我悄悄地調整氣息,輕輕地滑動雙手。從大腿內側開始觸摸,接著輕柔地撫摸鼠蹊部。待僵硬的身體再度慢慢放鬆後,轉往私密禁地,以最輕柔的力道伺候。剛開始緩緩撫觸以消除其不安,接著搭配好幾種方式逐步探索。不斷調整觸摸點與手指的速度和強度,再針對有反應的動作緩慢重複數次。真紀小姐的呼吸隨著我的動作變得急促起來。

我伸手抱住真紀小姐離開棉被後看起來似乎很冷的肩膀。在慾望燃燒過後被人觸摸是很美好的,因為只剩無盡的溫柔。

我扶她起身,端詳著她的臉時,她的眼睛凝視著某一點,眼淚從眼角滑落。她無聲地哭著。

「對不起。實在太久沒被任何人撫摸過。甚至讓我覺得可能無法再跟任何人有身體上的接觸。我再次體會到,人的肌膚好溫暖,真的很好。」

我沉默地伸出手,輕輕地將真紀小姐擁在懷裡。嗚咽與淚水、痛哭與孤寂,藏在心中不讓任何人知曉的情緒,全被我擁入懷裡。我在這個人的人生中起不了任何作用。可是我能與之交流接觸,能透過皮膚與皮膚之間的貼合來寄託情感。我不再說話,只是抱著真紀小姐直到時間結束。

在蕾絲邊應召工作對我而言究竟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呢?讓我意識到這一點的則是千佳小姐。在這個業界工作後最有感的就是,真正主打的女同志客層少得令人意外。千佳是前來找我的對象當中,少數自覺是女同志的客人。

千佳小姐已在家鄉結婚,今年邁入第八年。先生任職於製造公司,夫妻關係似乎也不差。儘管如此,千佳小姐卻表示自己天生就是喜歡女生。

「再說,明明是女同志卻跟男人結婚,是最被唾棄的行為。不明就裡的人會說,既然都能跟男人結婚了,那就不算女同志吧;同為女同志者,則會把我視為選擇逃往「安逸之路」的叛徒。沒有人會問我究竟出於何種想法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酒吧所遇到的女同志所說的話:

「都說如果能跟男人睡的話就不是女同志,可是如果跟男人在一起卻完全沒發生什麼事的話,妳知道會被怎麼說嗎?『這只不過是妳沒遇到真正喜歡的人罷了,不管男人還是什麼對象都行,反正不先交往看看是不會知道的啦』。」

負責提供服務的一方總會無意識地帶著戒慎恐懼的心態,而她則會貼心透過笑容與對話讓對方卸下心防。在前往飯店之前也一臉開心地上前挽著我的手。一問才知,悠小姐平常是上班族,週末則在新宿二丁目的女同志酒吧擔任一日店員。服務業老手往往具有這樣的特徵:對於拉近距離很有一套,但手法完全不令人感到厭惡。悠小姐讓人感受到單純的好意與暖意。

畢竟在直人(異性戀者)居多的環境下無法說實話,就算要說,也必須從頭開始解釋起,不覺得這樣很累嗎?不過,如果能在以少數者為主體的環境下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我認為就算是女同志也能活得很好,只要想想在這裡的這些夥伴,感覺就能獲得勇氣。

快接近池袋西口公園時,景色頓顯開闊。我側目看著噴水池,丟出藏在心裡很久的疑問。「我從事蕾絲邊應召業大概有半年的時間了,我發現自覺是女同志的客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少。像悠小姐這樣熟悉二丁目的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悠小姐只塗著唇蜜的厚唇往兩旁一咧。「噢 ~ 這很正常啊。畢竟會來二丁目的人,應該不太會利用這種服務吧。」

女同志的聚會也會根據地點與活動內容,吸引不同階層的人參加。像是網聚或一次性的活動會分別設定不同的主題,有不少活動甚至是限定年齡與性角色的。由於大家是衝著感興趣的主題而聚在一起,因此這些聚會最大的特色就是不怕沒話聊。夜店定期舉辦的活動,固然具有一次能認識各種人的魅力,但對於不愛喝酒與震耳欲聾音的人來說卻有點難以接受。再加上,無論是一次性的活動,還是夜店辦的活動,往往只是一時的邂逅,難以延續下去。

如果想建立長久穩定關係的話,像悠小姐那樣固定前往新宿二丁目是最快的辦法。只不過,聽說新人要打進這個圈子的難度頗高。而且,大前提是必須明確釐清自身的性取向,自己也搞不清楚,或自覺是同性戀的時日尚淺的人很難待得下去乃美中不足之處。還有一項特性,由於是小規模的社群團體,任何消息都會在這個圈子裡傳開。

寂寞是從事這份工作必然會遇到的情感。對自己的寂寞有所自覺的客人很少,可是言談之間卻藏不住這樣的情緒。寂寞的理由與程度因人而異,無法一概論之。而且或許連本人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正因如此,這份工作自有其存在的必要。

不放棄自己的性需求、確實接受自身的情緒,這就是她教會我的兩大事。

5. 在池袋的咖啡館,接下突如其來的掌管新店任務

「剛開始經營蕾絲邊應召的時候,我覺得比照男性用的方式來經營就可以了,但是聽了妳所說的內容後,才察覺到不是像我想的那樣。男人會以自己喜歡的外型來挑小姐,只要有技巧,可以發洩出來就好。但是女人對於要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來歷不明的人會感到不安,而且本身其實也不瞭解自己想怎麼做、有什麼渴求。所以提供服務者就必須好好給予協助,而妳在這方面是個高手。」

或者是「別在色情業當小姐,轉行當諮商心理師不就好了?」

他們似乎是看好我的能力才這麼說的。不過,我總是委婉地拒絕這些提議。因為在心理諮商機構並無法進行我現在所做的事。像是「只是想跟誰說說話」這種程度的人、自身缺乏病識感(對自身疾病的認識)的人,要在專業機構諮詢有關戀愛、身體煩惱、人際關係、性取向等問題的心理難度非常高。當事人會找上專業機構,經常都是等到問題已經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階段才去求救。再說,前往專業機構能獲得解決對策的諮詢者其實有限。而且最大的癥結點在於,診所或心理諮商,會站在希望患者好轉的立場而要求他們付出行動以求治癒。這世上沒有不具目的的醫療,不以治癒為前提的治療是不被允許的。

蕾絲邊應召的優勢在於色情業這塊招牌,還不知道自己想怎麼做、心靈沒有歸宿的人們就會轉而找上我們。以前我曾舉辦名為「探討女性之性需求與蕾絲邊應召業」的小型活動。我以當事人的角度切入難以窺見實態的蕾絲邊應召業現況,並向與會者說明女性的性需求所面臨的處境。原本我就想跟客人以外的人分享透過這份工作所學到的知識與經驗,也因此成為舉辦這個活動的契機。藉由這次的活動我發現,就連主動前來這個以性為主題的活動參與者,對於談論性這件事仍具有很強烈的抗拒感。儘管如此,當有人率先開口,或有人提供傾訴的機會時,各種藏在心裡的煩惱與不安,有時甚至是陰霾都會紛紛被宣洩出來。大家會異口同聲地表示:「我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有這些問題。」

自己辦這個活動其實沒有想太多,能獲得這樣的評價讓我受寵若驚,而且也再次體認到,女性沒有一個可以分享有關性方面煩惱的場所。

我終於漸漸掌握這個工作的要點。重點在於,與其熱心插手,倒不如靜觀守候。傾聽當事人所言、貼心陪伴。答案是由客人本身導出的,就算在當下找不出結論也無所謂。人無法拯救他人,可是或許能幫忙帶來某種契機,使其覺得可以再試著多活一天看看之類的,既平凡又微小的契機。

「就客觀角度來看,蕾絲邊應召業或許是很奇怪的工作。這屬於所謂的性產業,自然也會被人瞧不起,也會被認為是沒其他本事才從事色情業。不過,我切身感受到很多事只有這項工作才辦得到。」

高橋小姐撐著手肘身體往前探。「比方說?」

「能觸碰到『當事人本身』,不只是身體,還包括內心。」

「沒錯,社會上的確充斥著各種色情資訊。可是要實際認真討論切身的性話題時,大家又會視為禁忌。媒體之所以會用揶揄滑稽、充滿腥羶色的手法來處理這方面的議題,或許是出自羞愧心態所產生的反彈作用。」尚未從事這份工作之前,在大學研究性別學時我便已有這樣的感觸。日本色情文化氾濫,另一方面大家卻不肯正視性方面的問題。只管散布香豔的視覺刺激與八卦話題,卻對實際情況置之不理。

我接續對著始終一言不發的高橋小姐說道:「任何人或多或少都會對性感到受傷、煩惱或痛苦,可是卻無法表明真實的想法。我認為透過性行為與對話或許能直搗這些問題的核心。」

由於女性在性事方面長期不被視為主體,因此不會有人關切女人究竟想怎麼做,也不太有落實的機會。女人往往抱持著隱隱的不安與匱乏感,縱然寂寞也無法表現出來。我認為,這份工作就是陪伴陷入這種狀況的客人一起來面對她們的需求。

據我推估,每個月大約會遇到一、兩位與高橋小姐情況類似的客人。這是被稱為無性戀或無性愛的人們。明明對性行為感到厭惡或抗拒卻願意利用色情服務,其目的往往只有一個—透過性工作者來確認自己是否真的沒有性慾。

在缺乏性慾的人當中,也有無法對他人產生戀愛情感的人。前者稱為無性愛,後者稱為無性戀。兩者在定義上有所區別,但當事人有時會難以辨識自己屬於哪一類。因為戀愛情感往往被認為會發展成情慾,因此自身較容易有所察覺。反之,一旦未湧現情慾時,就連之前所產生的好感都會令自己存疑。

她口口聲聲都是,大家、周遭、正常。從事這個工作後我發現到一件事,許多客人不約而同地都有相同的口頭禪。

「性到高中為止都被視為禁忌,進入下一個階段後又突然必須變得什麼都得有經驗,感覺就像一夜轉大人那樣,毫無預警地被交付性管理權,自然會對很多事感到困惑。」

我輕柔地撫摸著坐在我身前的麻里奈小姐的肩膀,一邊回想起至今所遇見的幾位客人。無論是否有戀愛經驗,大部分的女性在與同性的聊天過程或想像中,都是更具有主體性的。像是如果能跟那個人交往的話、萬一是這樣的話該怎麼辦?之類的戀愛主導權是握在她們自己手上的。然而,只要一踏入社會這個場域,就不得不放棄這項權利。這是因為她們在不知不覺中已被潛移默化「被好條件的男人看上,雀屏中選」才能帶來確實的幸福。

「今後妳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呃……」「與其挑剔自己哪裡不夠好,不如想想妳會喜歡什麼樣的自己。」

麻里奈小姐的雙眼閃爍著光芒,爽朗地說道:「沒想到做愛是這麼刺激有趣的一件事耶。看來大家都裝得一臉正經,其實深藏不露嘛。如果跟喜歡的人做的話應該會更刺激吧。」

嗯……?覺得似乎將她初體驗的難度調得太高了……。我帶著些許罪惡感,從後方追趕著走在前方感覺隨時都會來個小跳步的麻里奈小姐。

6. 在澀谷提出單飛宣言

在蕾絲邊應召業,幾乎沒有人會一待好多年,大多下海不久後便會在短期內離開。因為在這行不易獲得穩定的收入,旗下小姐們也不得不將這份工作當成臨時餬口的跳板,因此經營者與小姐之間的關係也往往很疏離。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我與久住一直保持著不即不離的情誼合作至今。這或許跟自己是店內紅牌而受到重用也有關聯,不過一起在這個業界走過風風雨雨所萌生的夥伴意識卻是遠勝前者的。身為色情業的經營者,久住或許也很孤單。

以往預約相關作業都由久住一手包辦,現在自行經手後才發現,其實在接到預約內容的當下能推敲很多事物。真實情況還是必須見到本人才能判斷,不過透過文章便能大致得知此人的個性,因為與他人的應對方式會如實反映在郵件內容上。是心思細膩呢,還是一板一眼、是懼怕他人呢,還是目中無人,這些都看得出來。

「妳在網頁上也有提到,客人本質上所追求的並非玩技。這點我真的很認同。做愛只是為了達成某目的的手段,客人不見得都是衝著性行為本身而來的。這點或許只有一小部分的蕾絲邊應召女郎有隱約察覺到,可是卻從未有人將這些感觸說寫出來。而妳從一開始就領悟到這一點,將感想化為文字,並成立一家店推出具體服務。這真的很罕見,但也實在有所必要。」

「我沒辦法以那樣的形式提供服務。我想,這跟把它拿來當成我的工作理念好像又不太一樣。很多客人就是喜歡我的穿著打扮、想體驗我所營造的世界觀。但是像Mitsu小姐這樣,不靠裝扮或各種玩法技巧,設身處地為客人提供服務的做法,讓身為同業者的我覺得敬佩與驕傲。我也獲得了勇氣,覺得維持一貫的方式做自己就好。」

「這份工作賣的並不是小姐的身體,而是面對無形、難以捕捉、瞬息萬變的人心。我們絕對不光只是扮演男性的替身或發洩性慾的對象就好,因此一點都不簡單。

「同意自己的女友叫應召,難道不會覺得吃醋或嫉妒嗎?雖然我也沒立場這麼說啦。」我將這件事說給奈之葉小姐聽,只見她呵呵地笑了起來。可能是心有戚戚焉吧。「我覺得啊,男人光憑著身為異性這點,就認為自己有資格當女人的性對象,而且打心底認為絕不可能輸給女人。所以才會把我們這些小姐,或女女之間的行為看作男性的代用品。我想那個人應該很有自信,認為自己擁有絕對的優勢。說穿了只不過是多了一副陽具而已。」

色情業界往往會有這樣的情況,很多小姐自身也對某方面感到自卑或有某些問題。可是我想打造的對話型蕾絲邊應召並不光是提供性愛服務而已,有時還必須陪著客人面對精神方面的課題。若小姐本身面臨重大問題而自顧不暇時,就很難完成這項任務。因為會將自身的情況過度投射至對方身上,而無法站在客觀立場看待,甚至會久久難以從這種痛苦的狀態中抽離。客人是為了接受服務才找上門,而非為了替小姐療傷止痛而來。儘管覺得可惜,最後還是決定不予錄用。

「或許是我會錯意也說不定,不過我曾聽有些人說過跟妳類似的煩惱。妳知道這個網站嗎?」我讓她看的是NPO法人針對發展障礙者所營運的網站。規模不大但刊載著醫師監修的正確醫學知識以及各種協助當事者的資訊,是可以信賴的情報網。我告訴她用來搜尋的關鍵字。

造訪芮莉芙的客人當中,有一小部分是必須為其引介適切的醫療機構或告知相關資訊的。色情業是接受非日常服務的場所,既不能建立更進一步的親密關係,更遑論提供任何的診斷。這雖然是色情業的便利之處,但對於需要心靈歸屬或醫療資訊者而言卻顯得有些不足。像這種時候,我就會告知對方關鍵字。要查或不查、要去或不去都是客人的自由,而非我們所能決定的。

「非常抱歉,為了預防犯罪,本店禁止客人約在住家或先行入住的客房內會合。」我透過郵件向她告知此事。這是因為讓小姐前往客人已入住的房間時,可能遭遇危險的緣故。房間內或許躲著其他人意圖不軌,也有被偷拍的可能。雖然久住的店允許這樣的做法,但在我的店為了確保小姐的人身安全,原則上謝絕這樣的要求。

關上房門之際,她目送著我離開時那異常沉靜的眼神無端令我印象深刻—平靜卻灼熱,我甚至心頭掠過此生還能再相見嗎的念頭。

正視自身的情感與欲望,絕非輕鬆愉快的事。有時會得到慘痛的結果,有時則被迫面臨人生重大的變革。我們這些性工作者並無法評斷任何人的人生,雖然有時也會忍不住想,究竟什麼才是正確答案。即便如此,我們今日依舊陪伴在面臨著各種狀況與問題的人們身旁。不是為了告訴她們何謂正解,而是一起思考面對。

7. 在東京一隅,一切仍持續運轉

對於還不至於到需要求助專門機構或相關協助單位,但心裡卻存在著疙瘩或感到混亂的人們,我希望芮莉芙能夠發揮功能成為一個可以輕鬆造訪的所在。正因為打著特種行業的招牌,前來利用服務的人不會抱持著過於嚴肅的心態,而能與人傾訴自身的問題並一起思考。

她的態度讓我察覺到一項特徵。愈是觸及問題核心,愈刻意裝開朗;當對方以平常心相待時,就愈自虐。

在芮莉芙的客人當中,很多人從小是在大人刻意迴避性知識議題的情況下長大的。忘了是在何時,我記得富彌世曾說過「Mitsu姐,我覺得啊,世上的母親可能大多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會逐漸性成熟這件事。所以才會對這個話題避而不談,永遠將女兒當成兒童看待。」

再仔細一問才得知,除了避談性議題外,彩香小姐的生活也受到嚴格的管控。除了不准她搬出來住以外,直到大學時代為止,還必須遵守19點的門禁。小時候買的漫畫或書籍經常會被翻閱確認,有些內容後續則會遭到父母親委婉地批判否定。

「這不怪妳。」我牽起彩香小姐的手。

這裡是所有人際關係之間的縫隙。我既非友人亦非情人更不是家人,只是他人,只不過是短暫有所交集的第三者罷了。所以在我面前無須偽裝自己,也不必做出完美的結論。一切維持在模糊不明的狀態即可,處於這樣的情境時,或許我們才能重返自己的原始狀態。

「像網路也是乍看之下很自由,但不想引戰的人其實意外地不敢發言,還有就是默默接受並放棄爭執的人其實還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