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和一個經營臉書專頁的朋友討論公共空間寫作的私隱考量——應該向別人坦露自己多少、連帶讀者能從中關連到作者真實身份的問題。
我們都知道，避免公開寫作是最輕鬆的。二十多年前還流行使用Xanga的時候，我們的分享慾遠比危機意識強，會亳不保留地大書特書，寫自己的事之餘，也會寫發生在自己周圍、涉及他人的事。到了臉書年代，第一次能夠在照片中標註各人的名字，興奮地tag朋友以示友好時，根本沒想到自己在替未來的AI準備訓練素材，隨心發佈的碎碎念也預料多年後有心人會「掘墳」考究。進了職場，意識到同事和朋友之間該有界線——有些事被朋友知道毋傷大雅，可同事知道就有點尷尬——便開始為（個人）臉書上已發佈的資訊加上閱讀權限，把專業層面認識的人塞進權限較低的朋友列。再經歷過政治風暴，見識到社會的意識形態可以瞬間被反轉、昔日一個有良知的青年會說的話變成一說就被嚴懲的禁忌，各人都因恐懼而自我審查時，不僅是在個人臉書，在公共空間的文章（例如臉書專頁）又一大堆不見蹤影。
既然在網絡世界留下痕跡後患無窮，直截了當閉嘴不就好了嗎？為何還要在公共空間寫作呢？
無疑，在公共空間寫作，比起面對面交談，或在好友限閱社交帳戶發文，是非常有效率的溝通方式——你只需要寫一次，但閱讀的人數並無限制，且到來閱讀的人都是自發而非被迫閱讀，能獲得有意義迴響的機會比在朋友圈子發文要高——畢竟朋友回覆的出發點，主要還是表達關心。當寫完一篇資料整合的文章之後，碰到有人詢問相關事宜，我可直接分享文章連結而不用多說，方便快捷。
除了單純地溝通，不少人在公共空間寫作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推廣某些理念或想法，希望讀者認同並跟隨。在各家說法之中，讀者為何應該聽你的？撰文當然要以理服人，但更便捷有效的做法，就是讓讀者知道你是相關範疇的權威專家。若討論的是政治議題，透露自己的背景身份，也能讓背景相類的讀者共感並理解你的立論，或是讓不同階層的讀者同理並嘗試從你的立場角度思考。在公共空間建立一個實在的形象，讓讀者看到你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不知何處冒出來的聲音，能讓你的話語更大機會進入讀者心中——這是情感上、而非思考邏輯上的作用。
撇除這些理性考慮（理性地考慮如何動之以情），寫文章時順著思路提起自己的事，其實是非常自然的事。把文章重新讀一遍之後，才會想：呀，這句我是不是透露太多了？讀者需要知道這些嗎？坦露自己有安全風險——最直接的人身安全問題是，你不知道有心人會否把資訊串連起來肉搜你；又或是假以時日，你當天坦然分享的想法，當不再符合當權者推廣的意識形態時，會成為他人舉報你的「證據」或是抹黑你的材料，甚至牽連親友和更多你重視的人。
雖然在智能手機盛行之後，很多人都不再有耐心閱讀，文章一長就TLDR，創作者在沒有收到反饋的情況下，假設文章沒有被多少人看到是自然反應。但其實網上大多數人都是沉默的，而抱存壞心去洞察你的人，不需要多也就夠造成傷害。即使你在文章使用借代或暗語，避開了系統性的審查（例如關鍵字搜索），有心並長期注視著你的人，還是會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所以，我在公共空間寫作的心態是：文章一旦發出去就覆水難收，我要有心理準備，隨時需為我發表過的言論負責，抱存「也許沒人看過/記得」的僥倖心態，只是在自欺欺人。
無論是寫文章還是小說，我都會考慮以下幾點：
- 我有沒有包括了多餘、無助讀者了解我寫作目的（但提供吃瓜材料）的細節？
- 若文中提及我以外的人，我有沒有過於詳細地描述那人，以致讀者能關聯到現實裡的人？（比起傷害自己，我更怕無意傷害他人）
- 我有沒有寫下日後可能讓自己後悔的意氣說話？
- 我有沒有不經意地替某些群體貼上負面標籤（即「地圖炮」），或是無必要地樹立假想敵（有時這是犯「稻草人」謬誤的徵兆）？
世事如棋局局新。我無法預測今天留下的文字會為日後的我帶來什麼，也未做到「舉手不回」的境界，只能盡人事謹慎，但求無悔。
P.S.1) 我把文章輸進LLM(Model:claude-sonnet-4-20250514)請它評論，被稱讚了一番——果然LLM能提供很多情緒價值啊。😂😂😂
P.S.2) 後來家人不爽我用LLM自high，便請它對我的文章狠評一番🙈也真是蠻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