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靈女中位於油尖旺和九龍城區的交界。軒嵐家在何文田,平日步行回校二十分鐘吧。學校每天八時十五分點名。為了避過繁忙時間的人潮,她七時許便會出門上學。

何惠雯家住九龍塘,乘火車再步行回校,大概要花半小時。通常她都把出門時間拿捏得剛剛好,老是在班主任點名前一兩分鐘才急急走進班房;偶然她會比點名早十五分鐘回來,卻是因為起晚了床,索性坐的士(計程車)回校。

但得到了軒嵐「傾訴許可」的翌日,她居然早在七時二十分就回到了班房:「早安。」

「早呀。」軒嵐忽然有點緊張。她知道對方是有話要說,才會特地在班房沒幾個人的時間回來。

何惠雯要跟自己分享什麼心事呢?她父母親生前的事?家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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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謝軒嵐 … … 」對方壓低了聲線:「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

「嗯?」

「但要是你覺得,我們未熟到可以分享的地步,你可以不答的。」

第一次被何惠雯如此好奇地凝視著。對上她一眨一眨的星眸,軒嵐的臉頰居然發起熱來。

她到底想知道什麼?

「你說吧。」

她提問的的聲線,輕得像羽毛:「你有沒有拍過拖?」

咦?

這就是她想知道的事情?

軒嵐搖搖頭。這對她而言,不是什麼私密事。

何惠雯一臉「不出所料」的模樣,接著又問:「那,你有沒有喜歡過男生?」

「沒有啦。」軒嵐笑了笑:「我自小學三年級到現在,都是讀女校耶,又沒有參加任何聯校活動,都沒認識幾個男生。」

「這樣子啊 … … 」

軒嵐見對方欲言又止:「怎麼了?」

「有些關於我的事情,想跟你分享,問你的看法,但似乎不會是你感興趣的話題 … … 」

是關於男生的?何惠雯喜歡了某個男生嗎?

軒嵐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好奇起來。

「你就說吧,我沒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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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嵐還以為是暗戀階段的煩惱。沒料到,何惠雯要說的,居然是她兩個多禮拜前和男朋友分手的事。

而這也不是她第一個男朋友。在往後被「抓住聊天」的清晨,軒嵐就知道,在那之前,已經有無數個柏瑞的高年級男生追求過她,而她也接受過當中某幾個她覺得足夠有趣的男生,當過他們的女朋友。

那些曾被應允的「幸運兒」,總有一些名堂──什麼英辯隊隊長、學生報總編… … 名堂委實並不重要,反正他們就一大堆讓她感興趣的話題。

然而,她跟這些前男友們,總有個跨不過的關口,讓他們無法交往下去。

這種煩惱,她哪敢告訴其他女生?有多少感情瓜葛,基本上與吸引異性的能力成正比。別的女生聽了,肯定會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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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知道男生帶你上家想做啥?他們就喜歡把你拉進他的房間,關上門不讓爸媽看見,然後無論那個是誰,想要的東西都一樣。」

當對方不只要拖手聊天,進一步要攬腰接吻,她就受不了。

「但,想和女朋友親親抱抱,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軒嵐自己沒有經驗,但光是看父母親密互動,她已經知道男歡女愛是怎麼回事。

「太快了吧。才交往個多月,就想試探我的底線?」

那要待多久,何惠雯才覺得可以呢?

這問題軒嵐沒問出口。她只覺得何惠雯那些前任男友,只有拖手的權限,好像有點可憐。

然而,「撞板」(碰壁)若干次後,何惠雯依然有興致與男生瞹眛。她告訴軒嵐,與IMC裡某個高她們一屆的男生,過去兩星期在MSN聊了很多:那個男生跟她有相近的古典音樂品味(兩人都喜歡Rachmaninoff),又和她一樣有鑽研聲樂,而且為人很正經,不像之前那些前男友般花言巧語。她有提這個男生的名字:Stephen。

軒嵐聽著,只覺得雄性動物其實都沒兩樣。要是何惠雯答應和他交往,歷史準會再次重演。

果然,到了十月初,Stephen向何惠雯表白,然後他們就在一起了。

「喔,這樣啊。」軒嵐似笑非笑,何惠雯一看就知她在想什麼。

「就讓我再賭一次:他是正人君子吧。」

那根本跟是不是正人君子沒關係啊。只要是男生,就會渴望做那種事吧?

知道了何惠雯的家庭背景後,軒嵐諒解她如此頻繁地戀愛,是正常不過的事——父母早逝,她大概是感到孤獨缺愛,才會鍥而不捨地嘗試跟能與她知性交流的男生在一起。

可是,戀愛不僅是「喜歡」,還得加上「性吸引」。

沒有性吸引的喜歡,做朋友就足夠了吧,就像她和何惠雯這樣——在鄰座與新男友蜜運、沒有再在清晨回校找她聊天的那兩個星期,她這般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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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不想看見何惠雯不高興,但當聽見她與Stephen分手的消息,軒嵐居然暗地裡舒了口氣。

她也覺得自己非常奇怪,人家拍拖干她什麼事。

當天,放學離開班房前,何惠雯認真地對她說:「為免重蹈覆轍,我決定不要再跟男生談戀愛了,今後你不會再聽到我無限輪迴的爛事,」說罷,她回復一貫的甜美笑容:「我去柏瑞練歌了,明天見咯。」

她覺得這是理性明智的抉擇,畢竟何惠雯無法在那些男生身上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但同時,她又有種難言的失落感:這是否意味著,何惠雯再不會特意提早回校找她聊天,二人將回到亳無交集的狀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