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為一團自我意識,飛向夜空。

是說,為何她們都把我想得那麼萬能?其實我平常不是在發呆,就是拚命在背自己的台詞,無暇顧及太多啊。

仔細回想起來,我從小就有這個毛病。總是敏銳察覺周遭的人期待什麼,扮演符合別人需求的角色,藉此減輕自己內心的負擔,有時也會做出勉強自己的舉動。熟悉的朋友說「那是因為倫也很溫柔」,但我真的有這麼好嗎?說到底,只是把自己想像成偉大的人,沉浸在自我滿足之中罷了。唉,我這人器量還真小,想想覺得好空虛。

種子與鎖鏈

我也想和周圍的人一起聊沒有意義的話題,一起捧腹大笑,過健全的生活。可是,每當感到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我就說不出關於自己的事了。不想被理解,甚至不曾試圖讓人理解,沒辦法好好笑出來。察覺這樣的自卑情結,又覺得自己好像快壞掉了,蓋上蓋子上了鎖,再派一個用理論武裝的守門人。

自卑感這東西很像一條鎖鏈,回過神時已經掛在脖子上了。鎖鏈的另一頭,拴在名為過去的木樁上。所以,即使過起普通的日常生活,一段時間之後,眼看就要忘記鎖鏈的存在時,又會一再被拉回去,重新面對一樣的煩惱。再次自覺、自厭、放棄一切。

著手這麼做之後,我才第一次發現真正的自己。想打從心底笑出來,就得先讓別人擁有笑容。看到別人的笑容,我就會感到幸福。那麼,該怎麼做才能讓眼前的人擁有笑容?想放下戒心,拆除牆壁,付出信賴,就必須對別人展現自己不中用的地方,適度依賴別人,說好笑的話……只能努力這麼做。如此左思右想之間,根得到了伸展,曾幾何時我也變成笑容可掬傾聽後輩煩惱的人。原來,我早就獲得提示了。

剛剛好

不要視為理所當然。不要迷失自己。

這種程度的幸福,對現在的我來說剛剛好。

嘴角上揚

當記者問我「請用一句話表達您扮演的角色」時,我整整苦思了五分鐘。「一句話……呃……呃……」最後給出的是「無法用一句話表達」這種爛透的答案,只能說是浪費人家時間。當時太老實了,我為此深深反省。到底有誰會想知道知名度低的年輕演員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

灌注

現在我也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若問自己是否願意為家人犧牲假日,老實說我無法想像。假日一定只想好好休息吧。父親灌注在我身上那數不清的愛,該怎麼做才能回報。

靠走廊,後面算過來第二個男人

怎麼說呢,這種心情。人家一道歉,對話就此中斷,往往讓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尷尬,自己的失誤被包庇時,也會很想找到正確的開口方式

呼吸

結果來說,唯有看著規規矩矩用不同顏色區分,密密麻麻寫滿預定工作計畫的五乘七行事曆手冊,才能獲得自己被這個世界需要的安心感。

長大之後,光做喜歡的事是不行的。想把喜歡的事當成工作並持續下去,有時必須靠各種藉口讓自己奮發圖強。

著迷

真心希望觀賞這部作品的孩子們,和當年的我一樣著迷。堅稱抱枕就是魔毯,在腦中帶自己前往各種地方。眼神閃閃發光,想像著自己要許哪三個願望,並在長大之後的某個瞬間,不經意地想起這件事。那有如珠寶盒般的記憶,就是我想送給孩子們的禮物。

希望哪天有人帶著閃閃發光的眼神告訴我:「小時候好喜歡那部《阿拉丁》喔,您就是配主角聲音的中村先生吧?」現在的我,夢想著哪天能有這樣的「相遇」。

靈異與科學

「啊、這麼說來,好像在哪讀到過,這種時候只要腳拇趾用力,就能解除鬼壓床狀態」。想起這件事,我冷靜試著做了,果然身體瞬間重獲自由。

剛開始我每次都很害怕,慢慢地連害怕都嫌麻煩,到現在更是演變為「喔喔,好啦好啦,快點弄一弄快點結束嘿」,完全是鬼壓床界的老鳥了。

「一般來說,人在入睡後會先經過一小時左右的『非快速動眼睡眠』,接著才進入『快速動眼睡眠』。可是,也有從清醒狀態直接進入快速動眼睡眠的模式,稱為入眠時快速動眼睡眠,這種時候會引起睡眠癱瘓或出現幻覺。當生活不規律、到外地旅行等,生活環境產生變化時特別容易發生。」原來如此,原來我跳過了非快速動眼睡眠啊。睡眠癱瘓就是所謂鬼壓床,而當下產生的種種現象則單純只是幻覺。

交錯混雜

後來,察覺自己並不特別,有段時間變得討厭自己。再後來,總算發現還有人願意對這樣的我伸出手。

可是,總覺得走得跌跌撞撞,遍體鱗傷的人生,更符合我的風格。過去繞了多少遠路,回頭時就能看到多少風景,有時會覺得「這樣也不錯」。

即使一再思索,總會在某個時刻湧現「人類的想法真能這麼輕易斷定嗎?」的疑惑,思考就此停滯不前。甚至火上加油地懷疑起台詞「該不會不是他的真心話吧?」這麼一來,原本站在眼前的角色,就像忽然掉進地面開的大洞,眼前只剩下黑暗不可見底的巨大深淵,令我錯愕不已。

每當見識到別人這類意外的一面,我都會反省自己「哎呀,過去我到底都在看哪裡?怎麼能輕易認定別人就是哪種人呢?」

我想,過去我大概下意識地把遇到的人擅自放進抽屜,分門別類管理了吧。

然而,某天突然發現一樁足以壓垮櫃子的新事實,讓我開始思考「難道那些資料夾只是我自己希望對方呈現的模樣……?」

總覺得,人就像個倒入各種顏料的水桶。眼睛容易注意到的,噴濺在桶壁內側上方的單色顏料,可以很輕易地辨識為「明亮的顏色」。然而,積在桶底交錯混雜的無限種顏色,既無法用一句話說明,也難以判斷到底是什麼顏色。說不定連當事人自己都掌握不到。

可是,這說不出所以然又無法歸類到任何一個抽屜的「交錯混雜」,正是人類的特色,忍不住覺得可愛。

正因如此,我才想盡可能貼近無限色彩中的每一滴顏料,成為這樣的演員。

放輕鬆

或許有人會說我想太多,但是我總認為,可對人言的「興趣話題」,通常需要某種程度上得了檯面的公民權。所以,為了避免造成別人的困擾,被問到興趣是什麼時,我向來都回答「沒有」。

然而同時,還有另一個小心謹慎的我站在一旁。瞇起眼睛,保持冷靜提醒自己「不能太認真喔」。這是因為我認為,長久持續一項興趣最重要的條件,就是「放輕鬆享受」。

總而言之,對我來說,對什麼事認真就等於隨時可能遭遇挫折,不會只有開心的一面。一旦認真了,也就伴隨著哪天可能遇到瓶頸,無法盡情享受樂趣的風險。

發現東京

和高中畢業後從家鄉「上京」,來到東京發展的演員夥伴聊天時,看到他們必須同時兼好幾份差維持一個人住的生活,自己煮飯給自己吃,明明年紀一樣大,自己卻遠遠落後人家好幾步。於是,我也急急忙忙搬離老家,因為覺得自己不能總是依賴爸媽。「決心」這種東西是會展現在臉上的,也會改變行為的份量。他們做出了「無法輕易回去」的人生選擇,而面對這樣的他們時,我總是感覺低人一等。

很多人以為東京什麼都有,其實說不定什麼都沒有。既沒有稱得上「地方名產」的東西,也沒有自己的方言。在這個匯聚了各方人馬與各種事物的大都會裡,沒有一刻能感受到自我認同。

想成為太陽的男人

包括這篇連載文章在內,我在各種訪談中說的話,都很有可能被誰撿拾起來、放在心底,當作精神食糧。既然有幸站在這個稍微有點影響力的立場,若是我的言行舉止能為誰帶來笑容就太好了。

My Way

然而,我也希望能選一樣出乎對方意料,我自己又覺得「很棒!」的禮物,看到對方驚喜地發出「你挑禮物品味真好!」的驚嘆。話說回來,這真的辦得到嗎?畢竟品味這種東西見仁見智啊。以我自己為例,要是收到精美的深海魚模型,絕對會發出驚嘆。可是,必須承認,對大部分的人來說,這可不是什麼收到會開心的東西。

「送不會出錯的東西,感覺就像敷衍了事的例行公事,真不想這樣」

我送的每一樣禮物,他拿到時都很開心,可是和其他人聚餐時,河原先生提到的總是尾上送的東西。

結界

很多人都以為,我是個「按照自己步調走」的人,其實,我不是天生這樣。看似我行我素的表現,其實是為了守護自己,抵禦外在壓力,後天發展出的一種類似「結界」的東西

換句話說,其實直到現在,我還是會為一點小事內心慌亂不安。只是沒有被周遭發現而已。

絕對不是因為我沒膽,必須嚴肅地說,不是歌手也不是音樂創作人的我,沒道理站上這座被全國音樂人視為目標的舞台。過去演出音樂劇時,我也認識了很多想成為歌手卻難以實現夢想,始終不斷努力的人。我站上紅白舞台的這兩分半鐘,可以說是他們賭上一輩子也想獲得的時間。

平常一起合作的妝髮與造型師不經意的詢問,就像伸出手指戳破紙門一樣,輕易在我的結界上戳出洞來。不只如此,每當收到來自各界人士「恭喜站上紅白舞台」的聯絡,戳破的洞就被撕得愈來愈大,我也愈來愈慌亂。

即使無法用自己的步調前進,即使失去結界的守護,只要用盡全力去做,還是能換來其他人的笑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不錯。

豐功偉業

即使想問機場員工,又因為不會講英語,被人家當成燙手山芋。

搭上計程車後,被帶到一棟神祕大樓裡的某個房間,在那裡,持槍的男人包圍著我,讓我吃下安眠藥,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內臟就被偷走了。

美食

挑選食材決定菜單是最確實的方法,同時為舌頭和身體著想的「美食」就是自己煮。我們這一行的飲食生活容易失衡,基本上平常吃的主要是攝影棚訂的便當。為了確保勞動體力,便當菜盡是些高熱量食物,首先就不太可能看到新鮮蔬菜或健康的調味。因此,休假時就像要填補營養缺口似的,一口氣買齊大量蔬菜水果狠狠攝取。

戰爭就從這裡開始。隔天早餐、午餐、晚餐,她都從冰箱裡拿出那盤炒飯微波加熱,端到我面前!不為所動地展現了「不把這盤吃完就別想吃其他東西」的意志。和母親對峙的我,則堅持「不吃這個!」光靠喝水填飽肚子,充分發揮了耍賴鬼的實力。結果,受不了我三天沒吃東西,先屈服的是母親,心不甘情不願地做了別的飯菜給我吃。就這樣,炒飯事變在我的大獲全勝下落幕。

還差一步就是科技

比方說,通訊應用程式「LINE」流行後,我也先擱置了三年才開始使用。人家推薦我什麼沒見過的新玩意時,也總忍不住先用懷疑的眼光看待。就像測試新藥效果那樣,我得先確認世間眾人的反應,看到大家使用上沒有什麼問題了,才終於輪到自己伸手去拿那樣東西。一旦用了之後,又總是後悔地想著「這麼方便的東西,我為什麼不早點開始用」

和發生震災那時一樣,當日常生活受到威脅,我就會懷疑起自己的工作在社會上有何存在價值。

人類的想像力有限。我們或許能夠想像身邊的人的痛苦,與對方感同身受,卻難以想像陌生人的痛苦。這兩種想像力有著天壤之別。此外,就算想這麼做,體力也有極限。我在疲憊的時候,常常無法做到溫柔待人,事後自己後悔不已。

然而,只要今後科技愈來愈進化,平常就能從各種地方聽到各種聲音,這樣的時代將理所當然來臨。

像今天接受遠距採訪時的我一樣,願意更仔細感受對方的狀態,理解對方想表達的話。

如此想來,我強烈地期許自己,等疫情告一段落,更應該從事這份能刺激人們的想像力,幫助人們重拾心靈力量,讓更多人擁有笑容的工作。

流轉

到便利商店買了飲料,走出店外,看到一對年輕情侶走在前面。手牽著手,不時四目交接,踩著輕快腳步的青春背影。應該是在交往吧。或許今天是睽違許久的碰面,兩人臉上掩不住的笑意是那麼的可愛。看著這幅除了幸福之外沒有其他詞彙可形容的景象,我的雙眼竟在不知不覺中盈滿淚水。

回到房間,上網一看,看到「解除部分防疫警戒」的報導。查了一下那個我不認識的植物「天堂鳥」,花語是「寬容」。我決定接受自己的不安焦慮和接下來的每一天。

敬啓者,那天的女孩們

更何況我今年都三十四歲了。我出生時,老爸是三十五歲。這麼一想,真覺得背後冷汗直流。不安之餘,我上網查「無法結婚的男人特徵」,發現我根本符合「工作狂、非戀愛體質、已確立自己生活節奏的男生」的三冠王條件。

我的宇宙史

我原本就非常喜歡「未知的事物」,每日接觸未知事物幾乎等同於攝取五大營養素,也是我的活力來源。對這樣的我來說,宇宙實在是個充滿浪漫情懷的地方。畢竟,關於宇宙,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我就讀的小學會舉行帶學生去天文館看星象儀的課外教學。第一次去,是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背靠在椅子上,對投影在上方的星空看得入迷,連嘴巴都忘了闔起來。這時,坐我隔壁一個平常也不怎麼熟的班上女生窸窸窣窣地動起來,突然轉過來親了我。我想,那天的我看上去一定比全世界任何一隻吞下小鋼珠的鴿子更驚嚇。我的初吻,就這樣在天文館被奪走了。少女心真是比宇宙更充滿未知的領域。人工星光照耀下,她忽然咧嘴一笑。好恐怖。

感謝上天

於是,擅自借了父親的吉他練習,用簡單的和弦寫出現在回想起來很難為情的曲子。一心只有「希望讓誰聽到我唱的歌」的念頭,少年時代的我一點也不在意之後會得到什麼評價,在老家的小孩房裡自在伸展純真雪白的翅膀。

那之後經歷了各種事,成長為無法不介意別人評價的大人,坐在錄音室的沙發上萬分感慨。「已經無法像當年那樣盡情伸展純白的翅膀了啊」。得好好檢視自己現在擁有的翅膀才行,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曲子正好播完,錄音間裡響起掌聲。

能與這首歌相遇真是太好了。將蒙塵的夢想小心翼翼摺疊起來收好。剩下的,只有希望這首歌能成為正努力活在當下的誰收起翅膀歇息的地方。

給寶貴的人們

姑且不論好壞,健忘的我始終記得兩年前的差不多現在,打開電腦獨自思索「該寫什麼才好」的事。也就是說,我跟兩年前沒有什麼不同,依然在截稿日的三天前搜索枯腸,自問自答。

生活中幾乎不可能那麼剛好總是碰到能適度運筆寫下的有趣事物,只好每次自問自答,潛入自己內心深處,挖出棲息在光線照不到地方的猙獰「自我」,仔細觀察這生物的種種細節。這兩年來,我真是深深體認到作家這份職業有多孤獨。

在網路上查了各種資料,【やんごとなき】這個詞在古語中有「尊貴、寶貴」的意思。【雜談】則是「漫無目的,內容空洞的談話」。換句話說,〈やんごとなき雜談〉這個名稱,正好說出我內心小小的願望,「無論多無聊不值一提的小事,一定也具備某種寶貴、崇高的價值」。

總之,用否定的眼光看待自己,似乎是人們活得這麼辛苦的一大主因。

其實只要知道自己能為誰派上一點用場或許也就夠了,當時的我卻沒有這麼想的餘力。

後來救了我的,是學會「放棄」這件事。放棄好高騖遠,放棄為了讓別人理解而美化出來的自己,放棄為了消除當下的不安而欺騙自己的行為,放棄與人無謂的比較,放棄假裝沒看到因此沮喪的自己。換句話說,改成從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找到符合自己實力的夢想和目標。

「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只要先盡力活過今天和明天就好」

但是真要說的話,大家也只不過都是被生在這世界上而已,無所謂使命也無所謂意義。

即使如此,人生在世一定具有某種尊貴的價值,是一場美麗的奮鬥。愈是被捲入肉眼看不到的不安,失去希望之光的時刻,愈是該偶爾認同一下自己。我真切地希望大家都能這麼做。然後,只要用自己的步調往前走就好。需要拿來比較的,只有自己上一步的腳印。

後記

然而這本書簡單來說,就只是在講「我中村是這麼認為的」。也太丟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