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回家的一天,吃過晚飯,洗完碗碟,滿心期待著惠雯來電,電話碰巧響了起來。

「喂?」卻是一把小男生的聲音:「請問… 謝友嵐在不在?」

「你等等。」軒嵐把電話遞給坐在飯桌做家課的友嵐:「電話。」

「喂?」聽見對方的聲線,友嵐有點意外地:「嗯,怎麼了?」接著,她邊聽邊從書包掏出筆記本和文件夾。「EPA剪報?下星期交那份?」

似乎是問功課的電話。軒嵐心想,應該很快講完吧。

怎料,由一開始問經濟及公共事務科(EPA)的剪報習作的要求,到後來問英文作文,接著連關於數學堂課、綜合科學工作紙,甚至個人週記格式等等軒嵐聽著都覺得是雞毛蒜皮的細節,友嵐都被逼著講了一遍。眼見二姊一臉不耐煩忍著不罵人,俊霖禁不住吃吃竊笑:「什麼人來的?」

「不知道。」軒嵐讀著南華早報,完全沒勁深究,只想著會不會因這通電話而錯過了惠雯的來電。

「女生?」

「男生。」

「Oh wow。男生喔~?」俊霖瞧著友嵐做口型要嘲笑她,友嵐的眉皺得更深了。

「謝友嵐別聊太久電話,我先去洗澡。」 母親關掉了無聲的電視,就走進了浴室。

忽然,友嵐聽見了救贖之音:「呀不好意思,有『電話入』(別人致電過來),明天見面再說,就這樣。」連「拜拜」都沒說就重重地按了「flash」鍵(按:當年還在用固網電話的香港同學會知道 — — 那是用來轉駁接聽對話中途的來電,或用來啟動三線通話,不過三線通話要額外付費才可用):「喂?」

軒嵐下意識放下了鉛筆。

「不好意思,她正在洗澡,你哪位找她呢?」

找母親的人?軒嵐心裡落了個空,又繼續讀報。

浴室水聲還沒有間斷,友嵐卻忽然來一句:「呀,她出來了,你等一下。」

接著賊賊一笑,向軒嵐奉上熱烘烘的無線電話:「家姐,電話。」

看著大姊奪過電話之後便瞬間溜到睡房去,俊霖不明所以:「你怎麼說大家姐去了洗澡?」

「想知道是誰打給她,呵呵。」友嵐得意道。

「男生?」

「女生。」

「呀?那有什麼好八卦的?」俊霖奇道。

「那個……」想起和軒嵐之前的對話,友嵐隱約覺得那是要守秘密的事,一時語塞:「那個,我就想知道和她熟那個同學的名字啊。」

「切。」俊霖沒趣道,忽然想起要拷問友嵐:「不如說說剛才打給你的男生是誰?」

「呀,那傢伙…」友嵐七竅生煙:「不知哪來的霉運,今天調位坐了我旁邊。之前班上看他沒什麼話說,以為不是難搞的人,他問我電話,我便給了他。怎料到他會打來把所有功課的細節都問一遍!一起上課,難道他就沒有帶腦袋嗎?憑什麼要我幫他。」

「那你說沒空,直接掛線就好啊。」

「我還要對著這鄰座幾個月耶,還是不要第一天就交惡吧。」友嵐無奈道。

「所以等第二天才交惡嗎?」俊霖笑道。

「呀呀呀我不知道!!」友嵐一想起明天會見到他就頭暈:「男生已經夠多缺點的了,又自大又吵鬧又粗魯又骯髒,唯一比女生好一點的大概是沒那麼煩吧?!他連這樣都犯了,就真的一無是處了啊!!我怎麼這樣倒楣要跟他坐呢~?!」

俊霖聽了有點不高興:「… … 我也是男生啊。」

「你就… …」此時,母親從浴室擦著頭髮出來:「功課做完了沒?」

「媽,」俊霖投訴道:「二家姐說我自大吵鬧粗魯又骯髒。」

「哪裡有?我在說剛才打電話給我那男生而已。」友嵐忙道。

母親沒好氣管他們,下意識看看電話插座:「電話呢?」

「大家姐在用,不過應該很快用完的了。」友嵐笑道。

那傢伙如此一耗,電話該快沒電的了。

「接電話的是你妹妹嗎?」一聽見軒嵐接了電話,對方就好奇道。

軒嵐一聽,馬上竄進了睡房:「是呀。你跟她說什麼了?」

「就說我是你的同學Rebecca啊。怎麼了?」

「怎麼不說中文名字。你不是說你喜歡別人叫你中文名字嗎?」這是她們相識第一天時惠雯告訴她的。

「笨蛋,你在什麼地方聽過別人叫我中文名的?」

「你就只跟我這樣說過嗎?」軒嵐奇道,連Tina都沒有?

「你說呢…?」

原來是有篩選的?

只讓喜歡的人叫中文名字還可以理解,「可你… 第一天就這麼跟我說了。」

「所以哪?」

所以,我們第一天見面你就喜歡了我嗎?

「所以…」胸口「卜通卜通」響著,那樣的問題軒嵐問不出口,卻隨口說了句讓惠雯臉紅的話:「所以,什麼時候,你才會告訴我妹你的中文名字呢?」

「… …你得介紹你妹妹給我認識才行啊。」

「那,我應該怎樣介紹你呢?」

我可以說你… 是我女朋友嗎?

「你就說我是…」

嗶──!!!!

無線電話突然大叫一聲,震壞了軒嵐的耳膜。

一看電話熒幕,xxxx,電池快要用光了。

「喂喂?軒嵐還在嗎?」對方聽不見回應,問道。

「抱歉,電話沒電在叫,你剛才說什麼?」

「哈,我說我是…」

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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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換電話,線就會掛掉:「等我一下,我出去客廳換個有線電話…」

(其實要是對方打來的話,只要對方不掛,線是不會斷掉的。可是軒嵐聊電話經驗值太少了,什麼都不知道。)

見大姊無可奈何走出來,友嵐對俊霖咪咪嘴笑道:「我早就說了。」

「就不明白有什麼有趣的。」俊霖沒好氣理她。

聽著從睡房傳出來的風筒聲,軒嵐趕緊拿起有線聽筒:「呃,現在可以了。你剛才說啥?」

「唉也好煩,你說我是你要好的鄰座就是了嘛,怎麼了呢?」惠雯禁不住笑了。

「… …」明知友嵐豎著耳朵聽著,軒嵐說不出任何到題的話。

「對了,何氏自家製三文治怎麼樣?」

明明接了惠雯電話第一件事應該是道謝才是,被友嵐那樣惡搞一番,腦子都亂了:「呀,很好吃呢。謝謝你啊。」想起中午吃得飽飽的一頓,荒謬感又油然而生,聲線都下意識壓下去,心怕被人聽見。

「你喜歡的話,我一有空就可以給你做。」

怎麼過意得去呢?但聽著惠雯起勁的聲音,又不忍那般說。

風筒聲驟斷。軒嵐下意識望向母親睡房。果然,她開門走出來,一見軒嵐仍拿著電話,便皺眉道:「爸爸打電話過來,記得要接。」

有一剎那,軒嵐覺得被壓得透不過氣。

「惠雯啊…」,軒嵐嘆了口氣:「我爸差不多時間打長途過來,我可能隨時要掛線了。」

「不要緊啊,明天早上就見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過得怎樣啦。」

「很好啊,吃了有史以來最美味的午餐。那你練歌和吃晚飯怎樣呢?」

「練歌沒什麼特別啊,不過晚飯就… … 我總算搞清楚了些事情。」

「嗯?」

「我終於知道Janis為何… …」

嘟── 嘟── 嘟──

唉,爸打來了。

「不好意思,我爸打來了,明天早上再說?」

「噢,你先接電話吧。」惠雯有點失望。

「對不起…」不請願地按下了flash掣:「喂?」

「喂,是軒軒啊?今天還好嗎?」

「是啊。一切還不錯。」平素會說「沒啥特別」,可今天的確是很特別的,但怕被追問下去,軒嵐便搶先說:「媽在等你電話,我先給她聽。」說著把聽筒交給了已站在旁邊的母親。

下意識看看謝友嵐,她一直刻意低下頭,假裝沒偷聽。

一直以來,軒嵐都覺得自己是孤立地存在於這個家。

惠雯卻教她意識到,自己是如何被擠得不能動彈 — —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空隙這麼狹小,小得容不下這段關係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