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惠雯又拉著軒嵐到她家,說要一起準備兩天後的物理測驗。其實自校際音樂節之後,軒嵐每個星期至少有兩三天放學後都在惠雯家待著。每次惠雯總會替她找些來訪的藉口,例如一起做功課或者有書要借她看之類,結果總是變了兩口子在聊天。
然而,這次惠雯是認真的要軒嵐陪她一起做課本最後那幾頁綜合整個熱力學專題的物理習題。她還特地把哥哥書房的辦公室座椅都借來了,好讓軒嵐能與她肩並肩在書桌上做題。
軒嵐的心思,卻仍在想著她意外目睹的那一幕。
「Rosanne她怎麼了?」搭火車的時候,惠雯想起 lunch time 見 Rosanne 少有地沒有(找Sammi)外出用膳,趴在桌上微微地抖著,像是在哭。
「不知道。她沒有說。」這是事實,雖然軒嵐並非一無所知——從意外聽見的對話中,能夠推測Sammi大概是從母親、即是Rosanne的大提琴老師口中,得知Rosanne一直隱瞞著她的事情,而 Sammi之所以如此激動,是因為——
她接受不了被自己的戀人如此對待吧。
「那到底是怎樣!你當我是什麼… …」
「… … 」Rosanne沒有辯駁,她深深吸了口氣,在這個課堂時間不應有人經過的寂靜角落,捧著Sammi充滿淚痕的臉,側著頭,牢牢地堵住了她的唇。
好巧不巧,軒嵐就在這時推開了廁格的門,眼前一幕就深深地烙在她腦裡了——畢竟,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目睹兩個女孩子接吻——是兩個穿著校服裙、髮型也是女孩子模樣的女孩子在接吻。
而且,這不是純粹的唇碰唇,而是熟練、纏綿、屬戀人無誤的深吻——她們應該已經這樣親吻過許多許多次。Sammi抵在Rosanne胸前的手乏力地反抗著,但那絕不是排斥對方身體的舉動,而是她真的太悲傷了。
其實軒嵐推開門那一下,幾乎沒發出聲音。她不知所惜,從廁格門楷踏下地面不小心踏重了的那一下,才讓對方發現了自己的動靜。
坦白說,軒嵐不是沒有幻想過和戀人接吻,但那是第一身角度,畫面中只有一個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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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第五題我做錯了嗎?」惠雯疑惑地比對著軒嵐和自己的答案:「你怎麼計出這個數來的?」
那道題問的是:至少需要多少(處於 -78.5°C)的乾冰(dry ice),才能將半公升50°C的水完全冷卻成冰?(i.e. What is the mass of dry ice (at -78.5°C) needed to freeze 500 mL of water at 50°C completely?)
「呃,就 … … 」軒嵐回過神來,看看自己做的步驟:「-78.5°C 的冰,要用最少量的話,就假設最後的mixture全是零度的冰… … 」
「喂,那是『dry ice』不是『ice』耶,應該用 latent heat of sublimation 計。」乾冰的熔點(melting point)正是-78.5°C,惠雯在課堂上聽過一次就記得了。
「姨?」軒嵐這才發現自己犯傻了。要是她有留心,應該也會感到奇怪而再多看一遍題目吧,畢竟老師從來就沒有出過冰的溫度低於0°C的題目!
「呵呵,果然我是對的!」惠雯翻到課本最後數頁的 answer key,確認軒嵐居然做錯而自己做對的事實之後,看著身旁發愣的軒嵐,忽然按捺不住,往她臉頰親了一下。
「喂!」軒嵐猛地轉身面向惠雯:「又偷襲!」
「誰叫你神不守舍!」口是心非的惠雯,是覺得她呆呆出神的樣子可愛才親她的:「你呀,到底在想什麼?告訴我!」
軒嵐其實真的很想告訴惠雯,這天她發現原來 Rosanne 和 Sammi 是和她們一樣處境的人,雖然兩人似乎因為某些緣故鬧不和… …
但她答應了 Rosanne,不能告訴任何人,特別是惠雯——這也並非不能理解,畢竟惠雯有跟那些會說 Rosanne 她們壞話的樂團成員交往。要是惠雯在什麼情況透露了那樣的事情,流言大概會一發不可收拾吧?
「呃 … … 」軒嵐嚥了一下口水:「說了你不可以生氣喔。」
「你說了我再決定。」惠雯笑道。
然後,她聽到一個她完全料想不到的答案。
「那個,你已經 … … 」軒嵐一臉正色:「偷襲了我很多次。這樣好像,不太公平耶。」
「吓?」
「雖然我不是特別喜歡偷襲人 … …」這句話明明很好笑,她的聲音卻是顫抖著的:「但,偶爾也應該換一下人吧,不能總是你在偷襲 … …」
惠雯怔住了兩秒,才一下子聽懂她的意思:「你怎麼覺得我會生氣?我何時有說過不許你親?」
「我怕你不喜歡。」你不是從來也不允許你的 ex 親你嗎?
「天。」惠雯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誤會:「要是我不喜歡那人親我,我就不會親他耶。」
呀,是這樣嗎?
所以,惠雯原來一直沒親過她任何一個 ex?
而且,她完全不介意我親她嗎?
「不用偷襲啦,你就當獎勵我一下吧。」惠雯笑著指了指她的臉頰:「難得有物理題目你做錯而我做對的。」
「獎勵」這個詞讓軒嵐有種羞恥感——明明她才是暗暗渴望了許久的那個。
「那好。」軒嵐輕輕吸了口氣,把右手放了在惠雯左肩,感覺到惠雯的視線一直在她的臉上,她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她右邊臉頰。
卻沒料到,當她緩緩退開之後,惠雯的笑意一下子褪了色。
果然是不喜歡嗎?
見惠雯抬起頭,直勾勾的望著自己,軒嵐拿開了放在對方左肩的手。還沒敢坐下,想開口說個玩笑緩和氣氛之際,對方倏地站了起來,封住了她的嘴。
不是用手,而是以自己雙唇,輕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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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雯似笑非笑的臉變得清晰時,軒嵐的心跳才開始不受控地加速。
剛才那短短一秒,就是「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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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伸手捧著了她的後腦勺,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持續地吻。
即使在熒幕上見過很多遍,這畢竟是她們人生中的第一次接吻,笨拙是難免的。然而,當軒嵐還在猶豫應該如何下去時,惠雯已經主動摸索著:先是吸吮著下唇、上唇,然後探進了軒嵐嘴裡。對方逐漸紊亂的呼吸聲,使她更貪婪地長驅直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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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裡面發生了那麼多事情。這個晚上,軒嵐注定睡不著了。
無意間撞破 Rosanne 和 Sammi 的事已經有夠震憾。若非有此導火線,她也不會主動要親惠雯,然後 … …
一直以為只能幻想的光景,居然實現了,她應該感到高興,不是嗎?她有幻想過邊撫摸著惠雯的頭髮,邊親吻著對方。而現實裡,她的確也跟惠雯接吻了沒錯。可是,怎麼這兩件事,感覺截然不同呢?
她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是給按在門上、被親到嘴唇發麻的那一個。
她不喜歡嗎?當然喜歡,她甚至沉溺其中了——不論是對方長長的睫毛、溫熱的氣息、那肆意挑弄她各處敏感點的舌尖、還是緊貼著她那精緻玲瓏的身段,每一處都足以俘虜她的官感。
確切一點說,她是害怕面對失控的自己吧——當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雙手不知什麼時候緊緊地抱住了對方。她並不是第一次抱著惠雯,但手不安分地抱到腰部甚至更低的地方,還是第一次。
回想對方身段柔軟同時實在的觸感,軒嵐全身又一陣酥麻。
「坦白說,我並不是抗拒 kiss 這件事。我是不喜歡他們身上的味道。湊得太近,我可受不了呀。」事後,她還是忍不住問惠雯,為何一直以來都不願意跟他人接吻,才發現這跟「味道」有關:「但當你親我的臉時,嗅到你的呼吸,忽然就 … … 很想親。」
她一直以為,只有自己覺得對方的氣息誘人,只有自己對對方的身體有慾望。但原來,這種吸引是相向的?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有許多許多可以給予對方的 … …
明明應該是值得欣喜的事,她怎麼覺得像打開了 Pandora’s box 一般恐懼?她是怕會淪為慾望的奴隸嗎?
「姊你這是當局者迷。你一開始說是 Rebecca 送的,不就行了。」
忽然又想起謝友嵐前陣子說的話。那時候稱Rebecca為「好朋友」,情理上還說得過去;過了今天,再這般說,實在過不了自己。
她們根本就明明白白地,跟 Rosanne 和 Sammi 站在同一邊的岸上,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