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六月，不少中學實行夏令時間(Daylight Saving Time)——早一小時開始上課，課堂時間稍為變短，下午差不多兩點就放學。

軒嵐向來比夏令開始上課的時間更早回校，但友嵐第一年唸中學，夏令實施首幾天，她真是睏得要死。幸好過了一個禮拜，她總算適應了早一小時起床、跟大姊共進早餐、一起出門的生活。

有了早上額外相處的時間（無論什麼時間放學，軒嵐仍是晚飯時間才回家，由中一開始已是這樣），友嵐確實感覺到大姊的「氣場」(aura) 跟往時不一樣了——怎麼說呢？忽然人變得積極起來？

大姊雖然從沒推搪過做家務，但往時她給別人的印象總是「我別無選擇，所以要做家務」；而現在，不僅會為自己煮早餐，她更會「先聲奪人」主動收拾餐桌、洗碗碟和晾衣服。

坐享其成的友嵐本來對大姊連自己的責任都扛起這事有罪疚感，但看著對方非但沒有一絲不情願，臉著有時還帶著淺淺的微笑，她就覺得有福應該先享了——雖然在十五歲生日之前，大姊才說過沒考慮離家的事，誰知道後來有沒有發生什麼，讓大姊改變主意呢？

除了變得積極主動之外，大姊還有另一個轉變，而友嵐說不清那是好事抑或壞事：以往她故作無心地打探大姊跟 Rebecca 交往的進程，總會探到一點新情報，但自五月中的氣場突變之後，大姊便不再漏半點風聲。

不過，從大姊書包的狀況，以及她在家讀的書來看，友嵐知道她跟 Rebecca 仍順利進行中——她再沒有像往時揹著沉甸甸、裝滿書圖館硬皮書的書包回家。她近來閱讀的，都是很乾淨的紙皮書，而且屬文學小說或是歷史的類型。友嵐好一陣子沒見到愛因斯坦或霍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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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軒嵐比晚飯時間早了些許到家。她一進門，瞥了在廚房忙著的母親一眼，就問友嵐：「你上學期的數學書，還留著嗎？」那其實是軒嵐當年用的課本，友嵐學校碰巧也用同一本書。

「嗯，在房裡。」友嵐領著軒嵐進了睡房，從書櫃掏出了課本給她。

「謝謝。你溫習考試時需要用嗎？」

「不，只考下學期的。」友嵐奇道：「你要中一的數學書幹啥？」

「學校暑假的 bridging course 可能會用到。」潔靈每個暑假八月都有專為中一新生而設的 bridging course，旨在幫助來自中文小學的新生們適應潔靈全英語教學的環境。

「吓？」Bridging course 的用書跟大姊有什麼關係：「你要把書捐出去嗎？」

「呀，不是。」軒嵐頓了頓：「是我可能會幫手教，所以想複習一下。」

「你教 bridging course？」這完全是跟沉默寡言的大姊屬性衝突的任務啊。不過，也許不及參加話劇比賽駭人：「又被 Rebecca 扯下水了？」

「不是，呃… … 」剎那間，軒嵐的眼珠往右上瞥了一下，似是在思考什麼，這個表情是友嵐不曾見過的：「Rebecca… … 她也有可能會幫忙吧。班上哪幾個同學會幫手，現在還沒確定啦。」

友嵐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但要是她猜對了，問出口準會讓軒嵐難做吧：「那好，給你。」

「謝謝。」友嵐步出了睡房後，軒嵐關上了房門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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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在門後，軒嵐無奈地嘆了口氣。

既然下定決心，就得瞞到底吧。

教 bridging course 實際上並不是「幫手」。那是受薪的工作。

潔靈的 bridging course 每年都會招聘學生任教。會報名的，主要是剛考完公開試(i.e. HKALE/HKCEE)、正在找暑期工的應屆考生。但其實，所有年滿十五歲的學生，都有資格報名參加甄選。

軒嵐從 Tina 口中得知，過往幾年，報名的考生都比老師們預期的少——bridging course 只是早上有課(part-time)，月薪計起來比外面招聘高考程度的全職暑期工要低一截；同時，潔靈大部份學生都家境富裕，她們何不趁長假期參加遊學團？比待在學校教書更精彩的活動多的是。結果，bridging course還得靠一些老師填補原本預留給學生的教席。

軒嵐委實對教學並不特別感興趣，不過她實在不想惠雯再給她「嘟」（刷）百萬通、付的士錢；每次一起吃飯，不是惠雯爭著請客，就是對方索性連午餐都準備好… … 對於惠雯付出的一切，她當然非常感激，也甜在心裡，但這樣的關係，未免太不平衡了吧？

到了這個地步，自己是否也該付出一點呢？

但為此報名參加 bridging course 教職甄選，有兩方面是讓她有罪惡感的。

首先，家裡如此省吃節儉，自己竟瞞著家人賺外快，不是很可惡嗎？她的理性還可以擺平這個：教 bridging course 才賺得那二千多塊（$50/hr），跟父母的房貸差幾個 order of magnitude，上繳高堂也影響不了大局，不如自己攢著。

更大的罪惡感，源自好心告訴她情報的 Tina——就是因為 Tina 本身有興趣教 bridging course，向老師打聽報名的情況，她才知道升中四的學生也有入選的機會。客觀而言，她家裡的財政狀況比父母年紀老邁、家住愛民邨的 Tina 好得多。她參加甄選，純粹是為了更舒坦地談戀愛，但這筆收入對 Tina 可能會 make a difference？

軒嵐交報名表時碰巧遇上Tina，才赫然發現對方同樣報名教數學（她之前以為 Tina 想教英文）。若不是 Tina 說的話，她幾乎打消報名的念頭了：「Jacky 你就好啦，已經十五歲了。我七月尾才生日，可能不合資格八月教 bridging course… … Ms Chan 還沒有答覆我呢。」

當天就是 deadline，Ms Chan 似乎不可能在一天內找到答案，況且在得知 Tina 意願後，無故放棄報名，要怎麼向 Tina 解釋呢？當下還是先一起交報名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