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四月，班房裡的色調由毛衣的深藍色，漸漸轉成長衫校服的寶藍色。

（註：潔靈的學生無論在冬季還是夏季，都是穿短袖的長衫。雖然學校本來也有冬季校服，但因為穿起來擁腫難看，被同學們唾棄，校服店都斷碼沒再入貨了。）

軒嵐的一成不變，使得她無論在冬季還是夏季，都格外顯眼——天冷時，大家都裹著長袖毛衣，就她亮出一對玉臂；天氣回暖，大家都不再穿毛衣時，她卻依舊穿著那深藍色的背心冷衫。

她以前的鄰座王寶欣就曾經笑她：「你這背心跟校服是縫在一起的？」

「還穿背心，你不熱嗎？」惠雯問過不只一次了，雖然她也覺得軒嵐穿背心較穿長袖毛衣或者只穿長衫好看——長衫配背心是很中性的造型，還有點像穿馬褂呢。

「習慣了，沒關係。」軒嵐總是這樣敷衍過去，迴避惠雯關注的事。

Rosanne 見著鄰座又坐了自己的位子和 Rebecca 共進午膳，已習以為常，不再有額外反應。聽說學校交響樂團在校際比賽中屈居亞軍，自那天起就沒有再見 Rosanne 提著大提琴回來，但 Sammi 還是經常在課堂前或 lunch time 過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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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四年四月第一個星期五。

午飯時間的鐘聲已響，只有惠雯就喜滋滋的拉著 Tina 步出了班房，中三甲班大部份的同學還在埋頭寫著筆記——剛剛English Literature的課，Mr Smith（潔靈的其中一個NET teacher）口頭上說了一大堆 term essay 的要求，卻只在黑板上寫了零星的關鍵字和分數比例。大家得趕緊在記憶流失前，把一切記錄清楚。

「… … 要分析的角色，Mr Smith剛才說了Napoleon, Snowball, Boxer, Benjamin，還有… …？」Rosanne問軒嵐——她們要分析的是政治寓言小說《Animal Farm》。

「Mollie.」

「OK. Thanks.」

重新檢查了一遍抄寫的內容，軒嵐把筆記本收起來，想起惠雯和 Tina 一早就故作神秘的吩咐她要乖乖坐在班房等著，她們正好就在這時回到班房來了——惠雯手裡提著一個四房紙盒，Tina把著一個紙袋，兩人很有儀式感的走到軒嵐的座位。

「怎麼… … 」正常軒嵐一臉疑惑時，惠雯把紙盒放在她桌上，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拆開——那是一個芝士蛋糕，上面以士多啤梨醬寫著一行斜體英文字：

「Happy Birthday Jacky！」

！！！！！軒嵐嚇了一大跳。

還沒來得及反應，Tina已經在上面插了一支小小的蠟蠋，擦火柴把它點亮，和惠雯兩人一起拍著手唱起生日歌來：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一邊唱的時候，Annie和Mandy等和她們幾人熟稔的同學都跑了過來湊熱鬧。

Happy Birthday to Jacky~
Happy Birthday to you!

圍觀的同學拍著手，Tina催促道：「蠟燭還亮著，快點許願！」

「呀，」不是正日都可以嗎？但見她們兩人充滿期待的看著自己，軒嵐就不問掃興問題，乖乖就範，雙手合十許了個願，然後睜開眼，輕輕吹熄了蠟燭。

「好耶～」旁觀者也興奮地鼓掌。惠雯問軒嵐：「這個蛋糕見者有份，不會要你獨食。我們準備了好些膠叉和紙碟給大家。蛋糕你想自己分還是我幫你分？」

軒嵐沒所謂，然而站在Tina旁的Emily多事說了句：「蛋糕切到底，會嫁不出去。」

惠雯沒她好氣，從Tina手上取去了膠刀子：「哎，那我來好了。」說罷，一下就在蛋糕沒寫字的部份切到底，大家看著笑了。

「生日快樂喔。」坐在軒嵐旁邊的Rosanne輕輕說道，臉上難得掛著微笑。

「謝謝。」軒嵐的腦子還在亂成一團，Tina在旁補充道：「這個是預祝，Jacky其實後日才生日。」

「對啊，預祝 Jacky 十五歲生日快樂！」惠雯捧著切好了的一份問 Rosanne：「芝士蛋糕，Rosanne 你要不要？」

「呀，好的，謝謝。」

「這個給你。」Tina 為軒嵐遞上份量較大、上面有 Birthday 字樣的蛋糕。

「謝啦。」軒嵐留意到有 Jacky 那部份的蛋糕一直還沒給出去。惠雯看中了軒嵐的心思，瞧軒嵐說了句唇語：「Birthday 給你，Jacky 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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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惠雯和 Tina 忙著分蛋糕的時候，Sammi 走進了班房，見 Rosanne 的位子被同學簇擁著，得繞過人群走到 Rosanne 身後，拍了拍她的肩：「在幹麼？」

「Jacky 生日。」Rosanne朝軒嵐望了望。

「呀。」碰巧軒嵐望了過來，Sammi就乘勢跟她道賀：「Jacky 生日快樂！」軒嵐向 Sammi 笑笑道謝。

「蛋糕，要不要嚐一點？」Rosanne還沒有開始吃她碟那僅僅兩根手指面積的小份蛋糕。

Sammi看那蛋糕惠雯她們自己都未必夠分：「我嚐一點點就好。」說著，拿起了Rosanne碟上的叉子，𐝹了蛋糕一小角放進嘴裡：「嘩，好滑呢。在哪裡買的？」說著，還輕輕舔了舔叉子。

「買不到的，」Tina笑說：「這是Rebecca自家製的啦。」

「Wow～好厲害。」Sammi 說著，意味深長的和 Rosanne 交換了一個眼神：「你也嚐嚐看。」

Rosanne 接過 Sammi 用過的叉子，很自然地舀著往嘴裡送了一口蛋糕，點頭示意「果真不錯」。

在等著惠雯安頓的軒嵐，無意中看到了這一幕，剎時間有種難以言喻、似不小心窺人隱私的感覺——

Form 1 時還會見同學們鬧著玩地分享一盤食物，但自去年SARS（非典型肺炎）一疫，香港人集體被強迫戒絕了共用餐具這種行為，家中父母給孩子盤裡添菜，都會用公筷，不再用自己那雙筷子。習慣這回事，一時三刻是很難改變的。

她們兩人，似是用不用同一支叉子也沒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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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放學後，陪惠雯沿公主道走回家的時候，軒嵐心虛地問道：「我從來都沒提過哩。」

「明知故問。」惠雯笑著反問：「那我什麼時候生日？」

「… … 12月16。」好吧，軒嵐會意笑了——交換察看彼此的成績表時，就不只她有這個想法。

「很好。還有兩天，你就和我一樣歲數了，呵呵。」軒嵐當時覺得意外的是，原來惠雯是88年生的：「我應該是第一個在學校給你慶祝生日的人吧？」軒嵐的生日正好是兒童節，同時也幾乎年年都碰上清明節——那是不用上學的公眾假期。

「的確是呢。誰會想到要提早給人慶祝生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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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兒童節，軒嵐依稀記得，她小學的第一個鄰座，兼且放學會和她一起步行回家的同學，在差不多的日子，總會送過她一堆好吃的糖果。

「怎麼送我糖果？」

「喔…」小男孩一臉腼腆：「明天是兒童節嘛。」也是學校假期。

「又不是今天。」軒嵐奇道。她可沒有糖果送人：「謝啦。這麼多我可吃不完。我們一起吃吧。」

她沒為意，班上只有她一個，收到他的「兒童節禮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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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家裡怎麼過生日的？」知道軒嵐可能會有非常出奇的答案，惠雯問得小心翼翼。

「也沒什麼，就在家裡吃一頓好的吧，通常媽媽會弄隻全雞… …」軒嵐猶豫了一下，某些事她該不該交代… … 還是說吧：「不過，這也是近年的事。其實我還是到了小學，才知道自己哪天生日喔。」

「吓？」惠雯驚訝道：「怎麼可能！」

「我和我妹的生日也是啦。後來上了小學，有更多表格要填上生日，我問爸爸才知道。對我而言，這不過是個人資料的其中一項而已。」在她幼年的概念中，生日跟慶祝沒扯上關係，她只記得那天通常會去掃墓而已：「還是到了弟弟懂事後，家裡才開始有『慶祝生日』的慣例喔。」

「呀… …」惠雯聽著有點頭暈——軒嵐父母真是偏心兒子偏心得要命唉：「這也太過份了吧。」

「還好啦，我又不覺得怎樣。」她只覺得自己的「生日」在家中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希望父親如以往那般當成尋常日子過就好：「反正當天誕生於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我所選擇的，又有什麼好慶祝呢？」

如此幽暗的話，惠雯聽了揪心，軒嵐說了出口也後悔，連忙轉話題：「不過，今年開始，我對生日有所期待了。謝謝你預早為我準備蛋糕喔——超滑，超好吃哩。」

惠雯聽了，沾沾自喜：「呵呵，這回我可是用了超細密的過濾袋，才做得出這個滑度喔。」

「還未過今年生日，已開始期待明年的了。」軒嵐由衷道——她希望明年，後年，大後年… … 都可以和惠雯一起開開心心地過生日。這就是她今天對蠟燭許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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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軒嵐父親今天晚上會到家，軒嵐不能在惠雯家裡待了。兩人走到了九龍塘車站入口，惠雯從書包掏出了一個紙袋給軒嵐：「其實我還有生日禮物給你，但你回到家才拆吧。記得要自己一個拆喔。」

「這麼神秘？」

「怕你尷尬。」惠雯笑道。軒嵐還在想那是什麼意思時，惠雯已替她刷了八達通卡，送她入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