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嵐回到家時,已經嗅到飯菜的香味——爸爸今晚回來,母親正在廚房忙著。弟弟則在看卡通片。

她急急走到睡房,虛掩了門,坐到床邊,趁謝友嵐還未回來,小心翼翼地拉開封著紙袋口的花球圖案貼紙——是一盒 Melty Kiss(雪吻朱古力),還壓著下面一點物事。

軒嵐把那盒朱古力放到旁邊,掏出了麻布袋,拉開袋口,裡面有幾件不同顏色、衣服似的東西。她取出了其中一件,疑惑地打量著——這聚酯纖維(polyester)質感的東西,還有Adidas logo,是運動背心嗎?但好像太短了吧?她下意識把物事放上身比了比,就只罩到肋骨以上的位置?… … 慢著?這是?

她的背一下子被火燒一般——

這是胸圍?!#@!?

她從布袋裡翻出其餘那二?三?四?五件,全都是一樣的東西!只是顏色不同而已。

(筆者按:這東西叫 Sport Bra)

怎麼惠雯會想到送這個給她… … 腦子亂成一團之際,不巧剛到家的謝友嵐推開了門:「咦,家姐你在。」果然是會尷尬到神經短路啊,軒嵐急忙把衣服塞回布袋裡。誰知此時,友嵐的注意力被另一樣物事吸引過去:「嘩,有糖果吃!」軒嵐從不吝與她分享零食,故她很自然便拿起了那盒被放到一旁的 Melty Kiss。一開封,竟見一個印著心形的粉紅色的小信封置於糖果上面:「咦?有張卡喎?」

軒嵐一聽,才猛然醒悟惠雯說禮物要「自己一個拆」,是因為不僅布袋裡的胸圍,連(未開封的)Melty Kiss裡面都充滿了「驚喜」,裡面不知寫了什麼——她一下情急,倏地起身一手奪走了友嵐手上的盒子和信封… …

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大了——嚇壞了的友嵐,一臉受傷的表情。

「… …對不起,我以為你拿了別的東西… … 」軒嵐心虛地把小信封塞進了口袋,充滿歉意地,雙手奉上Melty Kiss給友嵐:「一起吃吧。」

友嵐從來都以為,跟軒嵐是可以無分彼此地分享一切的。這下被軒嵐粗暴地奪去手上的Melty Kiss,再想起弟弟先前跟她說的事,友嵐傷心極了:「這是Rebecca送給你的?」

(筆者按:何惠雯是在側邊開了Melty Kiss的盒子,把信放進去之後,再用膠水把拉開了的一側貼回去。)

「呀?」

「所以,你真是和她拍拖了啊。」這分明是戀人送的禮物,所以不是問句。

「那個… …」軒嵐還在盤算著怎麼跟友嵐交代此事,便遭對方幽怨地質問道:「連弟弟都可以知道,我就不可以?」

的確,俊霖有跟惠雯說過話,但:「我跟弟弟說什麼了… …?」

「你特地挑我不在的時候,和Rebecca跟弟弟去遊玩。」

呀,友嵐是說家長日那天,但邏輯似乎倒過來了——那天正正就是因為友嵐外出了,沒人在家看著弟弟,她才得帶著弟弟和惠雯約會去啊:「那天,剛巧在路上碰到她而已啦。」

「你還要瞞著我… … 你們在弟弟面前都拖手了。」她沒揭穿大姊說,碰巧在路上,袋裡又怎會有那麼多零食收買弟弟。

軒嵐的腦子亂成一團——那天還是待弟弟跑到大老遠時,她們才偷偷地牽一下手啊… …

「前陣子,有天你過了午夜才回家,是和Rebecca在一起吧?」

沒想到友嵐對此事竟如此在意。軒嵐還在想該從何說起,客廳就傳來父親的口哨聲。

「爸爸回來了!」得出去吃飯,但見妹妹眼泛淚光的模樣,軒嵐趕及父親走到她們房間之前,輕輕關上了門:「… … 我是跟 Rebecca 在一起了,但本身是想等到情況穩定了之後,才告訴你的。」對家人,肯定不會像對的士司機坦白那般乾脆,但畢竟,友嵐是當初鼓勵她面對本心的人。要是她和惠雯真的可以持久地在一起,她就算要瞞父母,也肯定不會瞞著友嵐。

「穩定即是怎樣?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

「就,我問你情人節朱古力的事,然後你叫我『好好想想』之後啊。」

「呀?!」友嵐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此時,門外響起了父親的聲音:「軒軒和 Yoyo 呢?」不見兩個女兒蹤影,閨女的房門又關著,父親奇道。

「在換衣服。」軒嵐撒謊道:「很快出來。」

「… … 所以,這是你『好好想想』之後的結果嗎?」友嵐戰戰兢兢問道。

「也… … 可以這麼說。」

友嵐還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平素穩如泰山的大姊,竟有低著頭腼腆的模樣,登時百味雜陳,想不到這時應該說什麼:「… … 我們還是先換衣服,出去吃飯吧。」

軒嵐點點頭,把口袋裡惠雯的信放進書包。

兩姊妹換好了居家服。拉開房門之前,友嵐問了軒嵐一句:「這個,你是暫時不打算和其他人說的,對吧?」

「嗯。」知道友嵐懂分寸,而且會成為她的盟友(也是名符其實的Ally!),是她決定告訴友嵐此事的另一個原因。

飯桌上,一如往常,父親問孩子們學校裡發生的事,不過友嵐這晚洩了氣,少有地跟軒嵐一樣寡言,由得俊霖嘩啦嘩啦地說一大堆。說到這復活節假期一家要到哪裡遊玩,友嵐忽然感觸地對父親說了一句:「爸,你多些日子留在家吧。家姐日後要是談戀愛了,要見她就難了。」

友嵐的話,讓父親如夢初醒似地,看了軒嵐一眼——他的女兒已經這麼大了嗎?

冷不防,俊霖一臉無謂的在夾雞腿時,爆炸性地反駁了一句:「才不會啦,大家姐拍拖都會帶我出去玩。

「謝軒嵐!」飯桌靜了足足一秒之後,母親臉露兇光,以刀一般鋒利的眼神瞪著大女兒,像她犯了彌天大罪:「那是什麼男生?!」

什麼男生?

軒嵐還沒反應過來,俊霖就糾正他母親道:「是女生呀,我們平安夜見過的呀。」

兩姊妹同時抽了口涼氣,明知道這就是真相,是不是該說什麼辯駁… …?

誰知道,母親的反應竟是鬆了口氣,拍了拍俊霖的肩膊:「切,嚇死人咩!」父親則哈哈大笑起來:「俊俊正傻瓜,女生怎麼會跟你大家姐拍拖?」他當然還記得平安夜當晚獻唱的女生們,還很欣慰孤僻的大女兒總算有點朋友,問軒嵐道:「那是軒軒的好朋友吧?」

「… … 是呀。」軒嵐膽顫心驚附和道。

俊霖不服氣:「可是她們拖手耶。」

「好朋友都可以拖手的啊。」見兒子鼓起腮很逗趣的樣子,父親繼續笑他:「還是你幼稚園時和許多人拍過拖了?」

「搞錯!拖手都不算拍拖,那怎樣才算!?」

「有沒有抱抱,有沒有『錫錫』(i.e. 親親)?」正常俊霖懊惱著時,父親出其不備的摟著旁邊的妻子,在她唇上蜻蜓點水的吻了一下,逗得孩子們「噫~」一聲鬨堂大笑,妻子也難得在孩子面前難為情的紅了臉:「不正經。吃飯吃飯!」

笑得幾乎要擠出眼淚時,軒嵐和友嵐交換了一個眼神——天,還是到了今日,她們才知道父母對這種事的立場啊… …

也不是沒料到,但還是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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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房裡,軒嵐在地上整頓床墊時,友嵐拍拍她的肩:「我來吧。今晚讓我的床給弟弟睡。」

「不用啦。」一向都是軒嵐把下格床讓給弟弟,自己睡地板的。

「我來!」友嵐神色凝重的堅持,見到弟弟走過來了,命令他道:「你,今晚睡上格床!」

「好呀!」俊霖高高興興的爬了上去,抓著欄杆往下望著他兩個姊姊爭持不下——他其實想睡上面很久了,只是往時姊姊們都不讓他來。

「你睡不慣的。」軒嵐勸友嵐。

「你不也有第一次嗎?你可以睡得慣,我為什麼不可以?」不明白友嵐突如其來的執著,軒嵐只得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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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軒嵐一直聽到友嵐輾轉反側的動靜,知道她肯定是睡得不舒服了,拍了她兩次,示意她和自己交換位置睡覺,她都搖頭拒絕。

第三次,友嵐拒絕後,索性用被子蓋著臉,軒嵐心想,還是等她真的受不了時出聲吧,自己先睡好了。

怎料,友嵐的被窩開始傳來抑壓的抽泣聲。

軒嵐忍不住揭開友嵐的被子,驚見她哀傷地淚流滿面,似乎除了睡不好,還有更大的問題。

「出去講?」她唇語般在友嵐耳邊道,友嵐點點頭。

兩姊妹躲進了浴室,一關上門,友嵐就栽進軒嵐的懷裡繼續哭泣。

「家姐,我以前不明白你為何會這麼不開心,我想我現在懂了… …」

「… …」

「家姐,你很想離家,對吧?」

「… …」

友嵐還是到當下才發現,原來她的自我保護機制,讓她對那些存在已久的醜陋事實視而不見。

然而,俊霖一句氣話,就輕易揭露了父母冷酷無情的一面——她一直逃避面對的一面。

為什麼姊姊聰明、懂事、能幹、忍讓,在父母眼中,卻只是「不製造麻煩就好」的存在?

若姊姊遇上一個真正愛惜她的人,在這種困境之下,渴望離家絕對可以理解。

只是,情感上,友嵐實在難以接受,自己也是軒嵐該捨離的、「家」的一部份… …